封控第十天，家里冰箱又开始满起来。
一颗悬着的心，终于慢慢放下去了。能买到东西就好，第七天时家里绿叶菜消耗一空，我和小陈盯着空空的冰箱，互相盘算，靠剩下的物资，我们还能吃多少天？
这种盘算让人很不是滋味，幸好这天晚上，叮咚竟然开放了，打开后不再显示暂停服务。虽然不知道能不能买，好歹有了个希望。
网页上没有任何生鲜，但是有一些看起来适合长期存放的物资，面包粉，青团，地瓜干，意面……我放了一堆在购物车里，凌晨2点睡着，5点55分闹钟响起，开始用一种疯狂的速度拼命点击。
看了无数遍加载失败，又无数遍当前网络拥堵后，终于落袋为安，抢到两百多块食物。
可惜好运气只伴随了我一天，后来连续两天，我毫无所获。
小陈拿着我的手机，一阵狂点击后，只抢到半颗花菜。幸好他拿着筋膜枪，抢到了几百块肉和菜。不仅够自己家吃，还能分点给邻居。
抢菜，真的太难了，在每一个老清老早的清晨，聚精会神拿起手机抢菜，不管战果如何，之后都会很难入睡，抢到了，兴奋得睡不着，抢不到，失落得睡不着。
这种失落甚至让我想起了《老人与海》，“不，你是行的，他对自己说。你永远行的。你现在头脑糊涂起来啦，他想。你必须保持头脑清醒。保持头脑清醒，要像个男子汉，懂得怎样忍受痛苦。或者像一条鱼那样，他想。我弄不懂，老人想。每一回他都觉得自己快要垮了。我弄不懂。但我还要试一下。”
我弄不懂，但我还要试一下……现在大概全上海抢不到菜的人，都理解了这位圣地亚哥的老渔夫。
在抢菜之前，我们小区群里，搞了好几次团购。跟别的社区一样，发起人一般都是女性，一般都是家里有娃。奇怪的一幕出现了，邻居们有一派在说，非常时期，少吃点吧，尽量不团购，号召大家练气功，学打坐。另一派热火朝天接着龙，鸡蛋要吗？水果要吗？荤菜礼包我们要不要搞一个？有没有人团牛奶啊，家里小孩没牛奶喝了。
这两派各自为政，互不打扰，你说你的，我团我的。
团到风生水起时，小区发通知说，大家尽量不团购，现在有很多阳性人员是团购传染的。邻居们纷纷说好，又纷纷开始接龙。
不团购，吃什么？那句话说得对，这几天上海人的命，都是团长给的。
小陈跃跃欲试，当了两次团长。一次是团蔬菜包，那时我家蔬菜告急，他先自己买了30份，说不怕，菜到了自然有人会要。菜还没到，邻居们已经订购一空。于是我跟他一起期盼着：xx馆的菜到了吗？一天问十遍，都是同一个答案，没人理他。
大概他们很忙吧。小陈这么安慰自己。
当团长不容易，要做表格，要催人发货，还要在群里回答所有人的疑问。
第二次是团猪肉，妹妹不知怎么过敏了，线上医生建议这几天最好只吃猪肉。我家最紧缺的就是猪肉，冰箱里多是牛肉和鸡肉。为了小孩的猪骨汤，当爸爸的只好挑起团购份猪肉的使命。
可惜，团长不好当，接龙刚刚接好，卖猪肉的说爆单了，没法送货。
原本说好三天送货的蔬菜包，一直渺无音讯，等到第四天第五天，邻居们越来越焦灼，怎么还不来？电话永远打不通，到第六天，小陈把单子退了，在群里致歉，真不好意思意思，没团成功。
这充分说明，在上海，要当一名合格的团长，是要有两把刷子的，也不光是热心就能办成事。你得神通广大，还得很有路子。
幸好小区其他团长没有拉垮，蔬菜到了，水果到了，面粉也到了。
我没什么好担心的了，比起什么都买不到的那几天，现在好多了。连抢菜这个问题，今天都解决了。我助理非常擅长抢菜，她一下子就帮我们家抢到了三大盒肋排，五盒猪脚，七根西葫芦，一下解决了猪肉问题，也解决了买不到的蔬菜包问题。
昨晚出门做核酸，家里养的一盒蚕宝宝，几百张嘴嗷嗷待哺。我，我妈，艾文三个人顺手把路边一棵大桑树的叶子应摘尽摘……
这十天里，我学会了很多事情，比如，不要去想，东西买多了怎么办？也不要去发愁，团购太多怎么办？你要应买尽买，应团尽团，尽人事听天命。
所有物资在封控的日子里，都能得到解决。
几天前我抢到的那包面包粉，抢来后才想起来，我家没人会做面包，要这包面包粉干嘛？犹豫了一番要不要让给邻居，还是努力一把，看看能不能发起来。这时我灵光一现想到，哎呀，我家是有面包机的！只不过以前吃腻了面包机做的吐司，把机器束之高阁。
半夜我和小陈用一种请高人出山的心情，取出面包机，开始做面包。第二天早上闻到面包飘出的香味，家里每个人都很快乐，儿子说：面包好香啊。妹妹跟着叫：面包，面包。
有了面包，两瓶果酱终于有了用武之地，它们不再是闲置物资了。
那些以前被冷落的家电，现在都成了抵抗居家隔离生活的神器。甚至我们有一天晚上翻箱倒柜时，暗自后悔，几个月前压根不该请收纳师，把没用的东西扔得干干净净。
不然这会物资肯定更加丰富。
前两天我开始重温《鲁滨逊漂流记》，他被海浪卷到荒岛上时，能够成功活下来，就靠去大船上一次又一次取物资。现在，我们的家就是我们的大船，你要把一切东西利用起来，做个自力更生的上海人。
唯一遗憾的一点时，看《鲁滨逊漂流记》，我本来想看看他过得有多惨，但每次看到他在孤岛上转来转去，悬崖上捉只山羊，森林里打只大鸟，都会勾起我对自由的渴望。
盼望着，盼望着，解封的脚步，应该近了吧？
作者｜毛利，作家，《Vista看天下》长期撰稿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