年,浙江日报社的张学勤,根据年的北山路地形建筑图重新找到了,位于现北山路54号的春润庐,从而修正了春润庐在北山路“今已不存”的错漏,得以让现在的人们重新了解“春润庐”这座历史建筑背后的故事。
既然到了年张学勤才发现,现今北山路54号就是“春润庐”,说明在那之前,大家对这栋宅子的情况可以说知之甚少。那么这栋宅院的的真实情况怎样?他最早的房主究竟是谁?又为何被称为“北京大学的招待所”?说到“春润庐”,就要提到女作家张爱玲了。张爱玲才华横溢,性情孤僻,不爱与人交往,到了美国后更是离群索居。17岁的张爱玲曾说:在没有人与人交接的场合,我充满了生命的欢悦。年9月8日,恰好是中国的中秋佳节,在美国洛杉矶的一座公寓房中,警察发现了已经去世一周的张爱玲的遗体,孤零零地躺在一张行军床上......她留下一份遗嘱:死后马上火葬,不要人看到遗体。
不举行任何葬礼仪式。
骨灰撒向空旷无人处。
遗物全部寄给宋淇先生。
这个一生都没有安全感、享尽孤独寂寞的女子,爱对她来说就像浩渺银河中的星星一样遥不可及,何况信任。但在她与世隔绝般的大半生中,却偏偏和遗嘱中的宋淇夫妇成为终生挚友。年,离开大陆来到香港的张爱玲,为了生活加入了翻译的行列。宋淇当时在美国新闻处的翻译部工作,正在招聘《老人与海》的优秀译者,张爱玲也是应征者之一,二人由此结识。后来在一次偶然的机会中,宋淇把邝文美介绍给张爱玲,张爱玲与邝文美一见如故,开启了长达半个世纪的友谊。张爱玲在香港的那段日子,邝文美帮她租房子并且每天都会去看她,陪她谈心到很晚。而且二人爱好相同,想法和品味一致。所以张爱玲说:每次想起在茫茫人海中,我们很可能错过认识的机会——太危险了。命运的安排多好。说邝文美是张爱玲的心灵挚友,那宋淇就是张爱玲工作上的贵人。在香港的三年,张爱玲并没有获得理想的工作,最后决定去美国发展。到了美国之后,情况依然不乐观,经济上也没有多大起色。邝文美不断写信安慰她,宋淇也是多方联系出版社出版张爱玲的作品。让张爱玲的作品在华人圈重新受到追捧,有了版税收入,生活得到改善。无论是在工作上还是生活上,宋淇夫妇都在默默地帮助着张爱玲。年宋淇的儿子宋以朗公开了张爱玲写给邝文美和宋淇夫妇的多封信,足足60多万字。从年张爱玲赴美到年逝世,整整持续四十年而无间断。长达四十年的书信往来,见证着他们之间的深厚友谊,也证明了宋淇夫妇在张爱玲心中的地位和重要性。同时也说明了张爱玲把遗产留给她最重要的人的内心真实表达,那是一份不是亲人胜似亲人的感情。张爱玲给邝文美的一封信里面写道:隔了这么多年,还是只要脑子里的大段独白,永远是对Mac(邝文美)说的。以前也从来没第二个人可告诉。
事实是自从认识你以来,
你的友情是我的生活的core(核心)。
我绝对没有那样的妄想,以为还会结交到像你这样的朋友,无论走到天涯海角也再没有这样的人。大家看到这里,可能会疑惑,张雨舒你写了上面这么多内容,这些和“春润庐”有什么关系?答案是:这个“春润庐”就是宋淇的父亲宋春舫的产业。年轻时的宋春舫讲自由恋爱,爱上自己的表妹,但宋父希望他娶比宋家有钱的德商礼和洋行买办朱鉴堂的女儿朱伦华。宋春舫不理,执意要和表妹一起,宋母便说下狠话:要和表妹一起就一分钱都拿不到。于是宋春舫就做了一个决定,同意娶朱伦华,但条件是先到欧洲留学,毕业回来才结婚。宋春舫的父母同意了这个决定。
年,宋春舫毕业回国,先后担任上海圣约翰大学、清华大学、北京大学教授,通过授课、讲座等方式向学生介绍欧美戏剧的最新状况及戏剧理论。在中国大学开设戏剧课,宋春舫是第一人。在北大,宋春舫也跟校长蔡元培和不少名教授如徐志摩、马寅初、张歆海等成为朋友。同时,宋春舫也按照当初的协定跟朱伦华完婚。两人到杭州度假,对杭州的山水赞叹不已并且入住到当地旅馆。某夜,夫妻二人住旅馆时竟遭警察查房五次,令二人不胜其烦。年时,41岁的宋春舫曾写过一篇《杭游杂感》:偕夫人到杭州旅游,投宿“旗下某大旅馆内”,晚上遭到佩枪巡警查私娼,各路人马一个晚上查了5次。
......这段话可以看出,那夜宋春舫很不开心,但自己又很喜欢杭州,为免再受查房滋扰,便索性在西湖边自己盖房子。年左右,宋春舫和朱伦华的弟弟朱润生开始合建房屋,由前后两栋楼体组成,外面那座属于朱润生,故称“润庐”,里面那座属于宋春舫,故名“春庐”。整栋房子合起来,便是“春润庐”了。这里有一段文字资料:小说家包笑天在《钏影楼回忆录》中却说,宋春舫之妻名“朱润”。“春舫所住之室,名春润庐,即以其伉俪之名名其室。”其实,宋春舫妻为朱伦华。包老先生大概是记错了。不过他的回忆却提供了另一条资讯,在北方的清华大学,也有一座“春润庐”,“室外花木环之,室内图书罗列,甚为雅洁”。也就是说,春润庐其实有两座,一南一北,主人都是宋春舫。北方那座春润庐,在宋春舫搬走后,清华农学院教授虞振镛居住过一段时期。据虞家二女儿后来回忆,“那是一个有着高高围墙的大院”,十分宽敞。可惜的是,北方春润庐的命运不如它在南方的兄弟,现已不存。据年清华大学校史研究室的抗战时期财产损失调查报告,抗战期间,日军侵佔清华园长达八年,肆虐的铁蹄把这座美丽的殿堂糟蹋得损失惨重,“春润庐一处更是损失殆尽”。
春润庐建成后,两栋房子内部都安有壁炉,装修非常精致,客厅、餐厅、书房、卧室均为全套西式家具;卫浴设备、厨具、中西餐具一应俱全;连窗帘都为双层,非常时尚。但宋春舫和朱润生并没有机会来住,宋春舫在外地工作,小舅子朱润生那时已经继承了父亲的生意,是银行的高级职员。所以他们委托了西湖一个名叫阿泉的船夫来照顾春润庐。假如有朋友来杭州游玩,好客的宋春舫都会通知阿泉打开别墅招待朋友。关于这套房子最早的文字记录是,徐志摩在年7月21日写给陆小曼的信:前日发函后,即与旅伴(歆海、老七及李藻孙)出游湖,以为晚凉可有乐者;岂意湖水尚热如汤,风来烘人,益增烦懑,舟过锦带桥,便访春润庐,适值蔡鹤卿(蔡元培)先生驻踪焉。
徐志摩这段文字的重要之处在于,他不仅让后来的人知道春润庐是乘船过了锦带桥不久,便登陆上岸,进入春润庐(因为解放之后,连春润庐里的住户们都不了解这栋房子的历史);而且里面记录了蔡元培当时是最早在春润庐里居住的客人!上世纪初,任北京大学校长的蔡元培因不满北洋政府的所作所为,几次辞去北大校长职务,闲居杭州西子湖畔。他在西湖的住所就是春润庐。春润庐内居住最久的房客是谭熙鸿一家。年,谭熙鸿出生于上海一个普通的市民家庭。14岁那年,他考入上海中国电报局任练习生。年,谭熙鸿在蔡元培的介绍下加入了同盟会。不久,他被调往天津中国电报局任译电员。年元旦,孙中山任临时大总统的总统府在南京成立。总统府中承担一切内外事务联络的是秘书处,秘书处设有8个组,谭被聘为秘书,掌管其中的电讯组事务。年4月1日,孙中山将总统位让给了袁世凯。此前,他曾召见总统府工作人员,询问他们今后的去向。许多年轻人都表示不愿意去依附袁世凯,提出了希望能留学国外的要求。孙中山考虑到今后国家的发展的确需要人才,便同意他们的请求。不久,谭熙鸿、杨杏佛、吴玉章、宋子文等约80人由总统府稽勋局分三批派往海外留学。谭熙鸿在法国留学期间结识了汪精卫的老婆陈璧君的妹妹——陈纬君,不久,两人在法国结婚。留法期间,谭熙鸿先后就读于巴黎大学、都鲁士大学,主攻生物学。年夏天,谭熙鸿学成回国。当时,他面临两个选择:一是孙中山来电,要他去广州助其工作;一是蔡元培邀请他去北京大学任教。谭熙鸿考虑到自己所学专业是生物,还是选择了去北京大学。在北京大学,谭熙鸿的才华得到了充分的展现。他除了任教外,还担任校长室行政秘书,以后,又在北大创办生物系,并担任首任系主任。
年,由于奉系军阀入关,北大不少教师离京南下。谭熙鸿也于这年7月到杭州出任劳农学院的院长(浙江大学农学院前身)。宋春舫与谭熙鸿都曾是留法学生,关系密切,所以,宋春舫在杭州的空房,就成了谭熙鸿的居室。注意到前面朱润生那栋临湖小楼也空着,在征得宋春舫的同意后,谭熙鸿将家安置在朱润生的小楼内。
“润庐”有人住了,“春庐”却还空着,于是宋春舫又托付谭熙鸿——“如果有我们朋友来杭州,就请他们来入住”。因为宋春舫认为,房子要有人住,才不会损坏。这样,在谭熙鸿客居的那些年里,春润庐俨然成了“不挂牌的北京大学招待所”。马寅初、徐宝璜、林风眠等著名学者都曾携眷住过此庐,而北大教授张歆海和韩湘眉更是在春润庐中成的婚。后来到春润庐拜访的名人更多了,有章太炎、杨杏佛、徐志摩、蒋梦麟、熊十力、马一浮、丁西林、刘大白、顾毓琇、李熙谋、沈定一、陈布雷、张静江、胡汉民、宋子文、李石曾、吴稚晖等人。这些人之所以愿意光顾春润庐,还有一个原因,那就是谭熙鸿家雇了一名手艺了得的厨师——他便是后来在杭州城中开办天香楼酒家的孟永泰。张学勤在《春润庐重回人间》里写道:谭熙鸿的儿子谭伯鲁说:‘春润庐中有我童年生活,我家在此居住了五年。邻居马寅初先生则因工作变动,不久就去了南京,所以春润庐中便有一栋别墅空了出来。因此那时如有北大的著名教授去杭州,宋春舫总是热情地邀请他们去春润庐居住。春润庐也就成了不挂牌的北京大学招待所。我们谭家由于是长住的房客,所以常常尽地主之谊,供应饭菜。’他还诙谐地说:‘在这座不挂牌的北京大学招待所里,我们谭家的人曾经当过五年的所长。’据谭伯鲁先生回忆,那五年里,蔡元培先生是春润庐的常客,只要他到杭州就必定居住在春润庐。在春润庐小住过的名人还有:新闻教育家徐宝璜和蔡尚文夫妇,林风眠和他的妻子,而北大教授张歆海和韩湘眉还是在春润庐中结婚的。”
现任苏省文史馆馆员的谭伯鲁在春润庐内度过5年童年光阴,后来他说:
那是两幢欧式建筑,内部很讲究,客厅、饭厅、书房、卧室都是成套的西式家具;卫生设备、厨房用具、中西餐餐具一应俱全,连窗帘都是双层,与现在的高级宾馆,几无区别。我家最早住在后座宋宅,因是长住户,前幢也空着,临湖、景色较好,遂与宋氏辗转协商,迁到前宅居住,这样宋氏后座反而空着了。宋要求父亲帮他代管,如有双方都认识的好友,来杭州旅游住宿遇困难时,亦可帮助招待。
春润庐建成时,北山街还只是无名小径。年,李叔同初到杭州时写道:除春秋两季香会外,西湖边的人总是很少,而钱塘门外更是冷清,只有一条行走踩踏出来的泥土小道罢了。
居住在春润庐期间,谭熙鸿干了两件大事:一是在浙江推动蚕丝改良运动。浙江虽然是著名的蚕丝产地,但是乡村中长期沿用的是土造蚕种,俗称“余杭种”。这种蚕容易发病,结茧小而茧层薄,丝质也差。谭熙鸿与同行专家通过遗传育种,培育出改良种,并无偿地提供给各地的农民,蚕丝的质量因此得到了提高。但是,此举使垄断蚕种的地方豪绅大感不满,他们向谭熙鸿发出了各种恐吓。一次,春润庐中的谭熙鸿还收到了邮寄来的子弹。为了谭熙鸿的安全,时任浙江省主席的张静江特意为他配备了带枪的警卫。所以,当时杭州也就出现一道奇特的风景:一位大学教授的身后,居然常常跟着一名背着驳壳枪的军人。二是协助张静江成功地举办了年的西湖博览会。年,张静江当上了浙江省主席后,很想在任内干一番事业。当时,他还没有自己的私宅(葛岭上的静逸别墅是以后建的),就借住在圣塘路上曹振声的别墅——来音小筑内。他便邀请谭熙鸿、蒋梦麟、程振钧、李熙谋、林风眠、朱家骅、刘既漂等专家学者到来音小筑去饮茶座谈如何发展浙江的经济。座谈会上,这些专家形成了统一的意见,这就是举办一个全国性的博览会来推动杭州的城市建设,发展浙江的地方经济。后来,谭熙鸿担任了西博会的农业馆负责人;李熙谋担任了工业馆的负责人;林风眠担任了艺术馆的负责人;刘既漂是西博会的设计师。里西湖内,修建了一座“博览会”桥,就是从春润庐不远处直通对岸孤山,作用是缩短展览会各馆之间的距离。年幼的谭伯鲁在家中二楼平台上对湖观望,近水楼台先得月,各色奇景尽收眼底:衣领上打了各色蝴蝶结的青年画家,在湖畔树荫下写生作画;郎静山(中国最早的摄影记者)总是一袭长衫,穿梭于展览会上,抢镜头拍照……此外,谭熙鸿还为杭州“贡献”了一名市长。原来,当初北大教授周象贤,能就任杭州市长,就是谭熙鸿向张静江推荐的。随着北山的商业开发,杭州在年至年,开始拓宽沿湖马路。西湖被填小了,湖旁的泥土小道变宽了,从此,北山路开始有了街的模样。不过,那个时候的北山路不叫北山路,就叫“里西湖”。首届西博会举办非常成功,自此,为了纪念张静江,杭州人就把春润庐门口这条路称为“静江路”,直到年,路牌才换成“北山街”。年,有政客提出“浙人治浙”口号,谭熙鸿遭到排挤,便于这年9月提出了辞去浙江大学农学院院长职务的请求。不久,他就离开春润庐去了上海、南京等地,后来曾担任南京政府中的林垦署署长。同年那位擅长烹饪的厨师孟永泰也去了年秋,由苏州人陆冷年在杭州创办的天香楼。陆冷年聘请孟永泰经营打理天香楼。这孟永泰乃绍兴人,先前在陆冷年常去的西悦来菜馆当堂倌,不仅外场了得,对菜式烹饪也颇有研究。孟永泰将天香楼经营得有声有色,几年后从陆冷年手中盘下此店,改名武林天香楼。孟永泰在年收了一个叫韩桐椿(-)的11岁孩子为徒,悉心培养,此人日后成了天香楼迁港后的顶梁柱及店东。随后几年,天香楼声名远扬,分店开到了上海。鼎盛时期,杭州教仁路(现邮电路)上南北各有一家天香楼,隔街相望。之后战乱频乃,新中国成立后,天香楼收归国有,孟永泰便带着韩桐椿一路南下至香港。天香楼于年在佐敦吴淞街重开,孟永泰招募了一批堂倌侍应,以苏浙沪人居多,天香楼便在香港获得了新生。现在香港天香楼里的牌匾就是孟永泰当年从内地搬来的,题字人是张大千。......春润庐里那些大师们谈笑风生的日子、孟永泰烹饪的美味佳肴、静江路上异常热闹的首届西博会,作为春润庐的主人——宋春舫都没能参与上。春润庐的主人宋春舫,乃中国近代戏剧的先驱者。他中学时代即对戏剧发生浓厚兴趣,一九一○年进入上海圣约翰大学学习,成绩突出,与同学宋子文并称“两宋”。一九一二年春,赴瑞士留学深造,进日内瓦大学攻读政治经济学,三年后获硕士学位,又游学欧美诸国,专修政治、法律。但他的志业始终在戏剧。一九一六年回国后,他又回母校圣约翰大学教授法文。次年到清华大学任教。一九一八年,又受蔡元培先生之聘,在北京大学教授欧美戏剧史及戏剧理论,成为最早在中国大学讲坛系统讲授西方戏剧课的人。年10月他在《新青年》第五卷第四号发表《近世名戏百种目》,为“戏剧改良”提供了完整的西洋戏剧借鉴目录,开拓了新文学运动的文本视野。年的时候,宋春舫因意外堕马,导致其成为肺结核患者。这一年,他32岁。间接佐证疾病给宋春舫带来严重困扰的例子,是出现在年8月16日《顺天时报》的一则《宋春舫启事》:"鄙人近来身体甚弱,所有京沪报馆杂志邀请担任编辑撰述等事,一概谢绝。此启。”这个启事,刊登在当天报纸头版二条的显著位置。堕马变故,直接引发了宋春舫人生轨迹的关键性改变,也使这个传奇般的富家子弟最终和青岛发生了紧密的联系。年宋春舫辞去北京大学教职,到青岛海滨专心疗养,以保证能够全天候呼吸清新空气。因为医生告诉他,海边的这些新鲜空气,对肺结核的康复,至关重要。这个过程,宋春舫在青岛观象台的《海洋科成立之经过》中略微有记:“民十四,予自北平归沪。道出青岛。值旧友蒋右沧堂胶澳观象台台务。蒋君为吾国气象学专家,而对海洋学固有深到之研究者。因以所购置各种测量海洋仪器相示,而予乃有剙海洋研究所之动议。”接下来的年9月,宋春舫在青岛撰写了《战后法国戏剧的复兴》。次年11月,在“青島汇泉广莫庐”撰《海洋科成立之经过》。看上去,从年到年这四年,除了疗养疾疹之外,宋春舫专注的也就是戏剧和海洋研究这两件事。年一开头,宋春舫在青岛的清闲生活被打破,工作节奏似乎明显加快了。一系列成果,集中在不同类型的图书馆建设上。2月17日,宋春舫主持草订了国立青岛大学图书馆组织条例,成为这个筹备中的国立大学图书馆的创建人。10个月后,他辞去青岛大学图书馆主任职,暂由皮高品负责馆务。再后,国立青岛大学外文系主任梁实秋兼任馆长,国立青岛大学图书馆进入到“莎士比亚”时代。但至少到年冬天的时候,有关出版物上依然有宋春舫负责国立青岛大学图书馆的记录,比如同年11月出版的《中华图书馆协会会报》第6卷第4期刊登《青岛大学图书馆概况》,曰:“国立青岛大学图书馆在青岛大学路,现任责任为宋春舫先生,皮高品君副之。馆员凡十二人,藏有中文书三万册,西文书八千册。每年购书经费平均二万元,行政经费一万一千二百元云。”2月28日,宋春舫再主持成立青岛观象台图书馆。《青岛观象台十周年纪念册》记载:“十九年春特辟东大楼下层为藏书之馆,并以春舫为主任,专司其事,下设管理员二人,分掌图书收发、登记,编目等事。”蒋丙然《青岛观象台自民国十三年至二十六年大事简记》载:“青岛气象台历年所购置及交换之图书杂志加之以德日时代所藏之图书杂志,数逾万册,因将办公室一部分,成立一图书馆,将所有图书杂志,分类庋藏,加以编目印成图书目录,以供同人阅览及研究之用。”3月10日,宋春舫的褐木庐在福山路支路奠基。其二十年来“辛苦搜求”的三千余册戏剧秘籍,始获“聚书其中”的归所。这是一所建于年的房子,砖木结构,地上二层,有半地下室和阁楼,花岗石砌基,红瓦坡顶,地点在福州支路。这是一座法文戏剧图书的藏书馆。当年清华春润庐里那满满八九大大书架的原版西文书和一书橱线装书,也跟随他的主人运到了这里。将平生所收集的图书全部搬来——包括当年在欧洲运回来的七八千册戏剧图书,因此成他为中国最大的“戏剧藏书家”。梁实秋曾在《雅舍小品三集·书房》中写道:我看见过的最考究的书房,当推宋春舫先生的‘褐木庐’为第一。在青岛的一个小小的山头上,这书房并不与其寓邸相连,是单独的一栋。环境清幽,只有鸟语花香,没有尘嚣市扰……“褐木庐”,即Cormora,乃宋春舫心仪的三位外国戏剧家名字的缩写。Cor即高乃依(Cormeille),Mo即莫里哀(Moliere),Ra即拉辛(Racime)。这里收藏了宋春舫多年数次在海外游歷搜罗的外文戏剧图书。他在《褐木庐藏剧码》自序中说,“盖二十年来,辛苦搜求,所获不过三千馀册,财力不足,闻见有限,无足怪也,犹幸所藏,尽限一类,范围既隘,择别较易,即此区区,已为难得。以言戏曲,粗备梗要,中土所藏,此或第一,持较法京,才百一耳。”其实,书目编成之后,藏书仍在增加,褐木庐全部藏书大概有七八千册之多。宋氏藏书在知识界享有盛名。一九四二年,钱钟书写过一首《赠宋悌芬君索观〈谈艺录〉稿》:“微言妙质得谁如,年少东来信起予。将母呕心休觅句,绍翁剖腹肯留书。人癯恰办竹兼肉,文古能穷柳贯鱼。疏凿诗中惭出手,君家绪有茗香馀。”宋悌芬即宋淇,是宋春舫之子。钱钟书的註释中说,君先人宋春舫先生藏西籍甚富。李明《宋春舫与褐木庐》说:关于宋春舫收藏的意义,剧作家顾仲彝在《纪念宋春舫先生》中曾感慨说:“他的戏剧收藏是全中国闻名的。收藏图书不是一件轻容易的事情,不要说收集全世界的名著,就是收集全国的戏剧著作,已是多么不容易的事情。他所费的心思,就拿我们的个人私人的收藏图书来推测,大概可以得出一个概念。”
宋春舫年完成的《褐木庐藏戏曲书写目》,是研究褐木庐藏书的第一手原始记录文献。书目分34类余卷,涉及中国、日本、印度、土耳其、俄国、法国、英国、德国、波兰、意大利、西班牙、挪威、葡萄牙、希腊、罗马、美国、加拿大等国别,以及东方剧院、中国戏剧之评论、新式剧院运动、戏剧写作、现代戏剧、电影、舞蹈、戏剧评论、歌剧、扮演、傀儡戏、服装、布景、朗读、剧史等等内容。
年1月24日《申报》评论说,“其中珍本,都为外间不经见者”。而此前在年4月23日,潘光旦编辑的《华年》周刊已从“恒心和毅力”的角度,对宋春舫褐木庐戏曲书库所藏图书,给予了相当的钦佩。
褐木庐的藏书量,说法不一。宋春舫自叙“三千余册”,亦有册的记录,宋以朗的资料则说共有册书。但对此宋以朗并不确定,因为从现存图书的编号上看,确已编至七千多册。宋以朗对藏书数量各说各法的分析是,可能因为藏书有个“不停增加”的过程。褐木庐的藏书,都贴有宋春舫制作的藏书票,上有分类及编号。
宋春舫十分珍爱自己的藏书,他专门为图书馆设计了褐木庐藏书票,画面上书“褐木庐”三字,下面是一打开的竖排本书,中间CB二个字母,寓为爱书,下面是一只墨水瓶与两支交叉的羽管笔,再下是藏书编号。藏书票在我国流行始于年代,许多作家和艺术家如鲁迅、叶灵凤、郁达夫等人都曾制作过藏书票,但其中的代表作当属宋春舫的褐木庐藏书票。另据学者陈子善考证,宋春舫应该是最早创作并使用藏书票的中国作家,这个说法也得到其后人的认同。......
宋春舫还在青岛居住时不仅有“褐木庐”,他还在金口一路买下一处宅院,辟为“万国疗养院”,也做旅馆之用,专供友人来青岛时居住。因病邂逅,青岛成了宋春舫的客居城市,同时也作为避暑目的地,持续吸引着更多乐此不彼的旅行者。年秋天,宋春舫在《青年界》发表过一篇《避暑的精神》,从避暑的角度,描述了他在青岛的所见所闻:“我在青岛久了,每到夏天,尤其是七月下半个月,只看见每一次轮船进口,不论头二三等,客人都装得满满的。”这些旅客之中,当然以碧眼黄发的人占了大多数。五六年前,差不多有百分之九十,近两三年来,中国人渐渐的也多起来了,然而至多也不过百分之三十罢了。粗略算起来,从年到年,宋春舫在青岛已经居住了足够长的时间。这个海滨城市,已经成为他生命记忆中间一个重要的存在环节。在青岛,宋春舫建立了中国首个海洋研究所,他也是中国首个水族馆的发起人和重要募捐人,他还在海畔设立观潮站,每天准确测定两次高潮、两次低潮水位,得出平均值,连续几十年未曾间断。年后,因全国仅青岛有这样的记载,因此将其海水平均高度作为中国水平面,在青岛观象台建“水准原点”,全国各地的海拔高度一律以这个水准原点为基准来计算。这个海洋研究所就是中国海洋大学的前身,宋春舫也成为了中国现代海洋学的奠基人。李明在《宋春舫与褐木庐》里写道:原本热衷于欧洲戏剧的宋春舫,和海洋学所发生的联系,本来并不在一个可预测的规划轨道上。据说在法国期间,偶然到摩纳哥参观海洋博物馆和水族馆的宋春舫,开始对海洋产生一种不可抑制的接触冲动。
回国后,宋春舫逐渐热心于推广现代海洋观念,倡导开展海洋研究。在这个过程中,他还撰写过一篇《海洋学与海洋研究》的文章,发表在上海《时事新报》上,以图引起人们对海洋研究的注意。他先后与北平研究院院长李石曾、青岛观象台台长蒋丙然达成共识,并最终在年和蒋丙然一起创建了青岛观象台海洋科,并出任科长,使之成为中国第一个综合海洋研究机构,由此掀开中国现代海洋科学史的第一页。
年宋春舫初到青岛,住蒋丙然家中。闲暇参观青岛观象台并游览城区,认为此地环抱胶州湾,是进行海洋研究的极佳城市。期间蒋丙然将宋春舫的《海洋学与海洋研究》送给胶澳督办赵琪看。提到了宋春舫的看法,这就是中国真正具有海洋研究条件的城市不多,建议在青岛建立海洋研究所。据说赵氏表示对宋春舫的意见极为赞赏,但认为一时间还难以成立一个有规模的研究所,遂决定先在青岛观象台设海洋科。这样,宋春舫和青岛的联系,就具体化了。辞去北京大学教职的宋春舫来到青岛,很快就在年11月15日成立起青岛观象台海洋科。
宋春舫从国外采购来海洋仪器和参考书籍,吸收和培养朱祖佑等有志于海洋研究的青年学人,开展青岛港潮汐观测和预报业务,编印潮汐表。观象台的海洋科借用舰船每月测量胶州湾水温变化,采集水样、海底沉积物和海洋生物标本,同时建立化验室,分析海水盐度、密度及海底沉积物。在宋春舫的组织下,这里还编辑出版了中国第一个海洋科学杂志《青岛市观象台海洋半年刊》。
年秋,中国科学社在青岛开会,蔡元培、李石曾、杨杏佛等鉴于青岛观象台海洋科具有前沿性的研究方向,倡议在青岛成立中国海洋研究所。会议公推宋春舫、蒋丙然和青岛市长胡若愚等三人为筹备委员会常务委员,着手永久性研究机构的建设。经过青岛观象台海洋科组织设计,年1月率先开建青岛水族馆。
年秋天中国科学社的青岛聚会,缔造了青岛水族馆这个在中国史无前例的公共海洋博物馆。在这其中,蒋丙然和宋春舫的倡导、推动和实践轨迹,清晰可辨。
蔡元培在年5月8日的《青岛水族馆开幕辞》中说:“十九年秋,中国科学社诸君子会于青岛,青岛滨海,幽胜之区,予因契眷相从,杨杏佛先生偕行,抵青,复晤胡若愚市长,暨蒋右沧、宋春舫两先生,右沧春舫,皆居青久,习海洋之学,博采远搜,兴会飙举。右沧任青市观象台台长,附设海洋科,以春舫主其事,撰文立说,最称精要,谋海洋研究所。杏佛与予,并韪其议,商诸若愚及科学社,众意佥同,遂设筹备委员会,推若愚右沧春舫常务委员。”
青岛市观象台年的《筹备青岛水族馆之经过》,同样记录了蒋丙然和宋春舫在水族馆建设中所发挥的作用:“民国十九年夏,中国科学社莅青开会时,会员蒋丙然宋春舫向蔡元培李煜瀛诸先生建议创办青岛海洋研究所,当经决议成立筹备委员会,即推定胡若愚蒋丙然宋春舫三君为常务委员,并决议以建设青岛水族馆为第一步工作”。
接下来,青岛水族馆的筹备工作环环相扣。年10月17日,蔡元培在南京主持中国海洋研究所第二次筹备会,宋春舫赴会汇报筹备计划,并讨论青岛水族馆建设经费的解决。后来在上海举行的第三次筹备会议,推荐蒋丙然为水族馆馆长,决定水族馆的建设委托青岛观象台海洋科负责设计并组织施工。
年1月,青岛水族馆动工建设。年2月,被蔡元培先生视为“吾国第一”的青岛水族馆主体建筑竣工,同年5月8日举行开馆典礼。
在建设青岛水族馆的基础上,年宋春舫与从国外学成回青的朱祖佑、北平研究院动物研究所所长张玺等商议,计划进一步推动海洋研究。他联络北平研究院、中央研究院、教育部、经济部、国立山东大学和青岛市政府等机构,再次提出成立中国海洋研究所。决定先在青岛水族馆东侧建设海滨生物研究站,配备专人从事研究,同时接纳国内外各大学和学术机构人员来青岛从事海洋考察。宋春舫的设想后来部分地得到了实现,这其中包括于年夏建成的生物研究站。但七七事变爆发后,海洋研究所的各项筹备陷于停顿。
年1月青岛观象台和水族馆沦陷于日本人之手,而这时,宋春舫也一病不起了。
年夏,宋春舫病故,终年46岁。逝世前,其在尚未出版的遗著第四集序言里说:“予治戏曲,二十余年矣,中间大病数四,百事俱废,独此恋恋不忍舍,好之深故为之勤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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香港名报人董桥先生曾经说过这样的话:“我们只知道什么人在中文大学当什么要角,我们或许知道什么人在编什么杂志,但是,我们更应该知道有位宋春舫先生一生做了什么工作。”年,张爱玲的终生挚友宋淇、邝文美夫妇的儿子,宋春舫之孙宋以朗先生出版了《宋家客厅》讲述了家族的来龙去脉。《宋家客厅》部分内容:我的祖父是宋春舫(—),浙江吴兴人。他是中国早期现代戏剧理论家,藏书家,中国海洋科学的先驱。我们不妨由他的家世和教育讲起吧。
父亲对我说,宋家和清末光绪帝原来也有些渊源。光绪最宠爱珍妃和瑾妃两姐妹,特许她们的一个哥哥在上海办白鸽票,那是一种古老的彩票。父亲没有告诉我那位哥哥是谁,但他曾经跟我姐姐提过。当然,她早忘记了。幸好他当年一边说故事,一边画了一个家族表,上面写着:“唐志锐—珍妃、瑾妃之兄。”查一查资料,这位志锐姓他他拉氏,隶满洲正红旗,是瑾妃、珍妃的堂兄。父亲又对我说,志锐工作繁重,便委任一个徐姓汉人打理。徐某只要上缴某个固定金额就可以了,至于他自己赚了多少,没有人知道。
这徐某的女儿徐碧云,结果嫁给了我的曾祖父宋季生。根据我父亲当年画的家族表,宋季生排行最小,有两个哥哥,是英国中孚洋行的买办,可见他的教育程度不低。我父亲和叔父宋希跟曾祖父住过一段日子。父亲告诉我曾祖父的某些生活习惯,例如吃西式早餐时,小孩子只能吃白面包,而曾祖父自己则有“私家”牛油,更这样辩解:“小孩子吃牛油对身体不好。”由此看出,曾祖宋季生节俭习惯的养成,是因为宋家原本并不富有。关于曾祖父的事,我父亲在一篇介绍我祖父生平的文章中提过。这篇简介大概是应一位来信者的要求而写的,我只有影印本,也不清楚是写给谁的。根据这篇文章,曾祖父幼年随父母及二兄自吴兴“逃长毛(太平军)”而至上海,随后定居。曾祖父通文墨,稍谙英文,从商。曾祖母徐碧云出身海宁世家(在上海提倡昆曲的徐凌云为其堂弟),和王国维家为近亲。王国维逝世后,其兄王国华整理出版《海宁王静安先生遗书》,请祖父宋春舫作序,他在序中称王国维为表兄。王国维和宋春舫是不是真的表兄弟,我也不太确定,从这篇序中可以看出祖父和王国维本人并没有太亲密的关系,只是和王国华交往较多。
曾祖母是富家女,通诗书,对独子管教甚严,还聘了吴兴宿儒郁颖芙为我祖父的老师。清末,祖父前往吴兴(原籍)参加了清朝最后一次童子试。据我父亲说,祖父当时身材矮小,无法跨过考场的高门槛,要用人扶持才能进场。父亲在纪念宋春舫逝世两周年的文章《两周年祭》(见《戏剧艺术》年9月10日,二卷八、九期)中说:“他十三岁考上秀才,非但使祖父祖母觉得骄傲,而且也是使我们小时候神往的事情之一。现在我们还保存着一张他穿上秀才衣服的照像。”可惜现在这张照片已经找不到了。另外我想补充一点,清朝最后一次童子试是在年,按今天计算年龄的准则,祖父中秀才时其实只有十二岁。
祖父曾跟我父亲提及他学习拉丁文的事,此事鲜为人知,我也是看了父亲那篇生平简介才知道的。原来祖父中秀才后,大概也是出于曾祖母的主意,曾勤读拉丁文七年,能背诵恺撒的《高卢战记》,详细学习情形不详。我父亲猜测,由年算起,至年去欧,前后共七年,似乎是由上海通晓拉丁文的天主教神职人士所授,所以日后在日内瓦大学习法文、意大利文,再习西班牙文、罗马尼亚文均毫无困难。
中秀才后,祖父在他母亲的督导下,也开始学习现代以及西洋课程,除了拉丁文外,还学习英文。年,他入读上海圣约翰大学,这是美国人办的教会学校。当时全校英文第一名是宋子文(其父宋嘉澍是传教士,大姐是宋霭龄,二姐是宋庆龄,妹妹为宋美龄),而中文第一名是宋春舫,并称“两宋”。
当年宋家富有,源于两段婚姻:一是曾祖父宋季生娶了徐碧云,二是祖父宋春舫娶了朱伦华。根据我父亲画的家族表,朱伦华的父亲朱鉴堂是德资礼和洋行的买办,跟瑾妃、珍妃的堂兄唐志锐是结拜兄弟,所以志锐就是我祖母的谊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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年,我祖父在上海圣约翰大学尚未毕业,便转到欧洲读书。他先乘船到法国南部海港马赛,再转火车去巴黎,入索邦大学就读。据我父亲说,那时祖父有的是钱,即使每晚去剧院也不成问题。那年代去剧院,大家习惯穿晚礼服,于是祖父就每晚穿上晚礼服,乘坐自己的马车去看戏。他之后转赴瑞士日内瓦大学深造,主修社会和政治科学,年得文学硕士学位。
我父亲在《两周年祭》中说:“记得父亲自己对我们说道,他那时出洋根本不知道为什么,也不知道去读什么。他那时去的是瑞士,读的是政治经济。从这时起,他可以说走错了路,以后继续白花了很多时间在对他的事业没有关系的事物上。他读政治,所以做过官,他读经济,所以做过和银行有关的事,他读法律,所以也做过律师。这些事都有价值,但对我父亲并不适合。”
祖父很有语言天赋,懂多国语言,但究竟是多少种语言,我也不太确定,因为各家说法不一。我父亲在《两周年祭》中说,我祖父能读、能说、能写的至少有英、法、德、意、西班牙五国语言,仅能读的还有几种,如古希腊文和学过七年的拉丁文。祖父四十岁后还开始读俄文,一两年后已经直接看原文了,但他却在日语上碰壁,自认失败。因为语言上的便利,他能从容地泛览各国剧本的原作,用不着依赖译本。
在欧洲,祖父找到了自己真正感兴趣的东西,那就是西洋戏剧。他知道自己始终要回中国,无论是在上海抑或北京都不可能再每晚看戏了,而很多与戏剧有关的资料也不易找到。唯一的办法就是尽可能把有用的书都买下来,并带回中国。当时欧洲正值战争,许多人生计没有着落,唯有变卖家当,其中就可能包括藏书。而祖父有的是真金实银,所以他不断买书,累计达三千多本。年春,祖父再访欧洲,考察战后的社会状况和文学动向,其间担任日内瓦和平会议中国代表团秘书。年,他把自己的所有藏书都带返中国。
年,祖父毕业回国,先后担任上海圣约翰大学、清华大学、北京大学教授,通过授课、讲座等方式向学生介绍欧美戏剧的最新状况及戏剧理论。在中国大学开设戏剧课,宋春舫是第一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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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爸爸曾撰文写过,有很多人觉得宋春舫环境太优越,家庭,学校,社会一直都一帆风顺,没有碰到重大挫折。但在年,宋春舫32岁,堕马伤肺,因此吐血,然后患上了肺结核。年他辞去所有教职,到青岛疗养,以后一直没有脱离这威胁,两三年就会重发一次,最危险的一共有五次,直到年逝世。可以说,他的生命不过是一串病,使他永远无法专注于工作。
根据当时欧洲的一些医生的说法,患上肺结核就应该搬到一些空气比较清新的地方居住。祖父选择了青岛,靠近大海。由于是养病,需要住很长的时间,他就在青岛盖了一栋房子。这栋房子地处福山路,至今依然存在。住在这条路的人多数是名人。宋春舫的房子的门牌号码应该是4号,康有为的是6号,康有为也是在这个住处里去世的,究竟食物中毒还是被下毒至今也只是个谜。而附近还有其他名人,像沈从文等。
由于是长住,所以他就把在欧洲带回来的几千本书都带去青岛,并在房子的旁边盖了一个小图书馆,名为褐木庐(Cormora)。他把二十余年苦心搜集的西洋戏剧书刊均“聚书其中”。褐木庐,是由三个法国的戏剧大师的名字组成的,高莱依(Corneille)、莫里哀(Molière)、拉辛(Racine),意味着向他们致敬。
梁实秋在自己的《雅舍小品》中曾描述过褐木庐:“我看见过的考究的书房当推宋春舫先生的"褐木庐"为第一。在青岛的一个小小的山头上,这书房并不与其寓邸相连,是单独的一栋。……在这里,所有的图书都是放在玻璃框里,框比人高,但不及栋,我记得藏书是以法文戏剧为主。所有的书都是精装,不全是胶硬粗布,有些是真的小牛皮装订,烫金的字在书脊上排着闪闪发亮,也许这已经超过了书店的标准,微近于藏书楼的性质,因为他还有一册精印的书目,普通的读书人谁也不会把他书房里的图书编目。”
这个图书馆确实的藏书量,说法不一。我这里有些资料,说是共有册书(有些书会分成几册),但我也不确定。因为从图书的编号上,又已经编到七千多册了。为什么有关于藏书数量的各说各法?可能是因为藏书在不停增加。刚开始,宋春舫在欧洲带回来的有三千多本,后面不停增加。我曾在美国波士顿的哈佛大学中的燕京图书馆找到过一本关于褐木庐的书《褐木庐戏曲书写目》,由宋春舫出版,扉页有他用文言文写的“自序”。
宋春舫的褐木庐,成为当时青岛的一张文化名片。当时在中国有七千多本外文书且大多有关西洋戏剧,是件不简单的事情。据传,胡适组织人员翻译《莎士比亚全集》,曾来青岛参观了褐木庐,见到莎士比亚作品很多,仅《哈姆雷特》就有5个各种文字的版本。时任青岛大学图书馆馆长的梁实秋得意于自己的国外戏剧史料及莎士比亚研究资料的收藏,但参观了“褐木庐”的藏书之后,也被祖父的藏书折服。当时青岛的国立青岛大学名流汇集,像杨振声、闻一多等都有留学背景,可以推测他们都是褐木庐藏书楼的读者。
值得一提的是,祖父宋春舫是最早创作并使用藏书票的作家。不少原版的外文戏剧书的扉页上都贴有宋春舫制作的藏书票,上面有他的名字以及一个号码,应该是他自己做的书的编号。这种藏书票近些年流入市场,藏书家如上海的陈子善、台北的吴兴文、香港的黄俊东专程到北京收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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年,随着谭熙鸿一家的离开,宋家也长期无人居住春润庐,于是产生了第二任房主。年1月,杭州历史文化专家仲向平先生在档案馆里翻查史料时,如获至宝地抄下了关于春润庐在年的交易记录——五洲大药房的主人项绳武买下了房子(连同地皮),改名叫“春晖小筑”,房产证做在心爱的一双女儿名下。代理人有两位,一位是向家的老朋友、杭州名人黄文书;另一位是叶葆卿,五洲大药房杭州中山路分店的经理。原来,民国买房要请亲友见证画押,相当于证人见证的意思。购房者往往会找来至亲、近邻或老友,共同见证整个交易过程,每个证人最后还要签字画押。那么,现在的春润庐换主人了么,会是谁呢?年的时候,华东师范大学中文系博士生导师陈子善,曾受宋以朗所托,来杭州北山路探访春润庐。当时大门紧闭严丝合缝,为一窥究竟,这位两鬓斑白的学者竟不惜攀上围墙,抓住墙头铁条往里瞧。有位女记者也跟在快递师傅身侧,混进了春润庐:许多老宅,在年久岁深地避世后,会显得面目吊诡。但这里的人间气息未曾间断,大门正对着一片荷区,可见此地的仲夏夜该是何等旖旎,听一记蝉声从莲叶何田田中升起,只是房里早已不复谭伯鲁回忆中的西洋装饰。
后幢一楼东侧住着满头银发的金奶奶,她在这里生活了50多年,对庐内变化如数家珍:“小楼本来不是鹅黄色的,我住进来时外壁是一层鹅卵石,一粒粒摸着很有手感;一楼厅堂内原有旋梯,为了容纳更多的住户,别墅隔成小套间,旋梯被敲掉了;你脚下的青石板,也是10年前铺上去的,下雨时很容易打滑,我最怕了。现在,只有门厅前的玄关处,还是80多年前铺的法国瓷砖。”
“文革”之前,小楼邻居年纪相仿,家庭成员构成类似,三口之家居多,大人话些家长里短,小人蹦跳追逐,春润庐生气勃勃。后来各自散去,又搬进了新邻,渐渐不若往日亲热。
“姑娘儿,其实没有那么神秘的,我们这些住户,都很普通。关着门,是怕贼骨头,北山路上走来走去的人那么多呀……”她说上班时忙忙碌碌,每天一刻不停奔忙,“那个时候,对西湖一点感觉也没有,总是念叨,买菜不方便呀,要花10分钟,走到岳坟去;反而是退休了以后,才有心情看风景。”
金奶奶说,年后,公交车才通到北山街;最热闹的一年,是上世纪90年代,杭州举办西湖烟花大会,各路亲戚的电话此起彼伏,都是央告着来看烟花。亲亲眷眷云集而至,春润庐里挤进了30多号人,“我跌煞绊倒搬条凳儿,让他们坐,烧菜蔬给他们吃,忙都忙煞!”
项绳武之后,春润庐又几易其主呢?金奶奶隐约听闻:解放前,这房子里住着一户姓白的大老板,楼上住老板一家,楼下住保姆,吃饭都是去隔壁新新饭店,后来举家去了美国。
“我记得,年,白家第四代还来看过,在院子里前前后后地拍照片,指点着说,呶,这几棵树,还是老样子。”
聊得久了,金奶奶留我一起午膳,简单菜蔬,大馒头。
看繁华落尽,这就是春润庐当下的寻常生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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年张歆海(年考入北京清华学堂,两年后以优异成绩毕业,并赴美留学,入哈佛大学,年任华盛顿会议中国代表团随员,年获英国文学博士学位。年1月,任外交部欧美司司长。年5月,任驻葡萄牙公使。年6月又改任驻波兰公使,同时兼任驻捷克斯洛伐克公使。同年10月专任驻波兰公使。年12月去职。年携全家到美国定居,先后在美国长岛大学和费尔利迪金逊大学任教。年夏天,张氏夫妇在考察东南亚的归途中到了香港。又转到上海。年12月6日,张歆海在病逝于广州,终年74岁。)和韩湘眉(年至年,任教于上海光华大学(今华东师范大学)。年离开上海,移居美国洛杉矶。—45年,到处奔走,游说,宣传中国的抗日战争。年,第一次回国探亲,受到廖承志的热情接待。年回国探亲时,受到宋庆龄的殷切关怀。年,病逝于美国波特兰。)在春润庐中结婚。
宋以朗在《宋家客厅》有段这么写着:某日,我在父亲遗下的文件堆中找到一张相片,相片中人是个我不认识的女子,背面也没有标明身份。我只好暂且将照片搁在一旁。后来,我意外找到两本同一期号的《人物》杂志,出版时间为年5月,在作者目录中我碰到郭蕊这个名字—她是历史学家张芝联的太太,夫妇俩都是我父亲的好友。郭蕊的文章中刊载了一张照片,我猛然省悟,这不就是我之前见过的那张无名女子照片吗?但相中人不是郭蕊,而是上面谭伯鲁提及的韩湘眉。
郭蕊在这篇名为《天涯赤子心》的文章中写道:年4月19日,在美国西岸波特兰逝世的美籍华人学者韩湘眉女士,遗嘱让她的爱女张易安(著名钢琴家)把骨灰送回祖国,葬在西湖。八十三岁的湘眉女士落叶归根的真挚感情,反映了千千万万海外侨胞对祖国故土的恋慕。但是她又为什么指定要送到西湖呢?这就要追溯到五十八年前的一段佳话。
年3月间,西子湖畔来了两位风华正茂的青年教授,他们就是张歆海、韩湘眉夫妇。曾在清华学堂教授法文的著名戏剧作家宋春舫先生,念旧而爱才,特地邀请这一对在当时文化界中被目为‘神仙眷属’的新人,到他在西子湖畔的别墅里去度蜜月。
这所命名为‘春润庐’的别墅,实际上是两宅楼房的合称,坐落在葛岭与栖霞岭之间。朱润生的别墅是前面一幢楼房,在山麓。宋家别墅沿半山而筑,形势极好,登楼眺望,湖光山色,尽收眼底。当这对新婚夫妇到来的时候,别墅里一片嫣红嫩绿,寂寂无人,只有终年守门的船工阿泉,以善意的目光,喜迎来客。
......宋以朗对杭州的北山街,心仪已久。他曾经在公开场合说过,很想去看看春润庐,因为他祖父宋春舫曾是这座老宅的第一任业主。年,宋以朗把张爱玲《异乡记》中文简体版的大陆首发式放在杭州。《异乡记》写于年前后。对于杭州,张爱玲这样写道:中国士大夫两千年来的绮梦就在这里了。在这个地方,古时候有过多少韵事发生,至今还缠绵不休的西湖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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