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编按:在山东老家,刘继文先生送来他的长篇纪实文学《老父亲》书稿,让我为其写篇序。一本书就是一个世界,一本书就是一个精神家园。我读《老父亲》书稿,在受到感染和陶冶的过程中萌发了新的联想,与其说这是一部生动感人的纪实文学作品,倒不如说是刘继文先生家人取之不竭的宝贵遗产更为恰当。因而我便以《父之德行是子孙的最好遗产》为题写了篇读书感想。我觉得意犹未尽,因而从今天开始,本平台选载书中的一些章节,与广大粉丝共享。
大队长的春天
作者:刘继文
“春来燕剪柳,驱牛合犁杖,鹧鸪声声叫,河南去采桑。”旧时的春色、春景、春忙图里,总是那样的恬静、悠然和惬意。然而,人民公社化的早春景致里虽也有燕飞、牛耕、桑梓之类的景色,却远远找不到那份悠闲和惬意。尤其是对身为大队长的老父亲来说,那春天简直就是来去匆匆,大有稍纵即失的感觉。
一被窝里催芽助长
一年之计在于春。春天是一个播种希望的季节。在老父亲的心目中,春光一刻值千金;在老父亲的农谱里,隆冬刚过便是春的谋划。春寒料峭里便开始了春的忙碌。
黄烟泡种催芽。今年要扩种黄烟,崭新的小瓦盆,一共六个,比往年增加了一个。用温水把盆子反复洗刷干净。春节前已从公社烟叶站领回的烟种,一共六包,每盆一包,温水泡上。然后,留两盆暖在自己的被窝里,四个盐水瓶子,装满热水,用毛巾包好,偎在盆子的周围,以增加被窝的温度。其余四盆,每小队一盆,送到户里,嘱咐好。老父亲的烟种催芽开始了。
黄烟育苗,烟芽下畦须适时。过早过迟都会影响培育壮苗和适时移栽。这些东西,在老父亲的心里都有一张严格的时间表。什么时间泡种催芽,什么时间下畦,什么时间间苗定苗,什么时间大田移栽。他都根据气候和地温变化,掌握在一个最佳的时间里。这个时段虽短,只有两个多月,但它是黄烟高产优质的关键环节。因此,这六个盆子就成了老父亲的心肝宝贝。
在那个缺煤少柴的年代,屋里的取暖还没有什么条件。没有暖气,火炉子也形同虚设。屋子里冷冰冰,晚上睡觉靠的是一个热水瓶,或在厨房的炉灶里烧一块石头,用布包好,放在被窝里,用它来补充热量。在那样的生活条件下,要保持烟种催芽的温度要求,确实是一件很不容易的事。
在烟种催芽的这段日子里,老父亲的被窝里又多了一份忙活:白天早晚各一次,温水淘洗;盆里保持适当的温度和湿度,白纱布罩好,棉袄包好,被褥盖好;被窝里的盐水瓶子一天二至三次装换热水,保持被窝里的温度。晚上老父亲把盆子搂在怀里,身体紧紧靠着,用躯体的温度保持着催芽的需要。
管好自己的,带好别人的。在老父亲的精心里,更多的是小队里的那四盆。走东门,串西门。老父亲饭前饭后,几乎每天一趟,到那四家检查指导,手把手地调教温度湿度,淘洗烟芽,唯恐有什么差错。
老父亲忙是出了名的。开会,下地,一忙起来就没完没了。但类似催芽这等事,总不能忙而不顾。对这一点老父亲心里明白。这也得力于他的粗中有细,于是对泡种催芽这种技术绝活儿,也来了个技术转让。第一时间便将技术要求,操作方法告诉了老母亲。老母亲也是个关心集体,认真仔细的人,每当老父亲不在家,或顾及不到的时候,她都会准时不误地按要求操作好。在老父亲老母亲的密切配合下,每年春天的黄烟催芽育苗,总是如期如时。
黄烟催芽是春耕春种的序幕。接下来就是春季生产的一派繁忙:黄烟下畦,地瓜育苗,春耕备播,两苗移栽……这些忙碌之外,还有一样拿手活儿,就是蚕种收蚁。人们都说这是老父亲的绝活儿。这活儿就在于他的收蚁,出蚁率最高。这也是老父亲多年来不放心别人去做这事的重要原因。
清明过后,万物复苏。柳枝的鹅黄,催青了枝枝条条,或含苞待放,或抽芽吐穗。田间那一棵棵伞蓬般的高干桑树,那一片片灰蒙蒙的桑园,叶苞由鼓胀大,嫩黄的叶片即将破苞欲展。从公社开会回家的老父亲,手上拿了一个包袱。到家后他急忙拉下饭桌,把它擦得干干净净。然后把包袱放到饭桌上,轻轻打开包袱,原来是公社蚕茧站发放的蚕种,厚厚的纸板,一共三包。他跟老母亲仔细地讲解着,这蚕种的规格、数量和管理的事项。老母亲一边听着,一边帮他忙着蚕具的消毒。三个崭新的细高粱杆钉做的锅盖,已消毒三遍。老父亲也将自己的两只手洗过多遍,擦拭干净,并消了毒。然后拿出包袱里的纸包,用手打开。里面是一张硬纸片,上面划了格子,格子内密密实实地布满了蚕蛾的卵块。这就是蚕种,他把蚕种轻轻地放在锅盖上。一共三个锅盖,每盖上放一包。每包纸板上十个格子,每格便是一帘,算起来一共三十帘。这就是说今年全大队的春蚕养殖是三十帘,除一些大户,每户能养一帘,还有不少是每户养半帘。算起来要有四五十户养蚕。因为那时候还没有集体养蚕室。
接下来的十天里,就是老父亲在这里做着养蚕的第一道工序:催种收蚁。这收蚁的活儿既需要细心,更有一种神秘。老父亲知道,全大队养蚕的户数多,不可能户户收蚁。收蚁也需要一定的条件,各家各户条件不一样,出蚁率也大不一样。而出蚁率的高低直接关系到幼蚕的头数,直接影响到蚕茧的产量。怪不得新媳妇结婚到婆家,第一件事就是喜婆婆端着香油往新娘手上抹香油,意思是希望新媳妇手气香,会养蚕,成为养蚕高手,这个习俗一直延续到现在。
在老父亲任职的这些年里,养蚕收蚁的事,他就一直包了下来。老父亲知道,催种收蚁催化幼蚕,温度适宜至关重要。温度过低过高都不行。此时,农家的土房里,温度不是过高而是太低。还是老办法,暖在被窝里,盐水瓶热水伺候。前几天,他是用这套办法,伺候了烟种催芽,今天还是用这个办法伺候蚕种收蚁。但老父亲知道蚕蚁的娇贵,单就卫生条件,与那烟种催芽就有着天壤之别。几天前老父亲也是清理了床铺,连铺草床席都换成了新的,都消了毒,被褥也拆洗一新,多遍消毒。然后才让那蚕“伙计”住了进来。接着升温控温,人工调剂着适宜的温度。十天后,那密密麻麻的蚕卵里,果然幼蚕像蚂蚁一般蠕动了出来,拂拂扬扬,厚厚的一层。接下来的一个多月里,老父亲便开始了他忙碌的蚕事:到各户验收消毒,发放蚕蚁,指导小眠喂养,蚕体消毒,室温调节,疾病防治,老食管理,上蔟摘茧等,环环指导,环环控制,环环把关。
二地瓜育苗伴大炕
蒲家庄大队丘陵地较多,一百二十多亩适宜地瓜生产。春季地瓜育苗也是老父亲要抓的一件大事。培养早苗壮苗,是地瓜育苗的首要之举。当初的育苗靠得是地炕,凭地温自然升高,出芽少,供苗慢,移栽时间严重滞后,影响地瓜生长期,以至影响产量。针对这一问题,在公社农技站的指导下,队里实行了火炕育苗法。
老父亲是一位喜欢接受新生事物的人,尤其是在农业生产上。队里的第一盘火炕就建在村前的一块空地上。春寒未尽,万物还在朦胧里,老父亲领着四位干活儿迂阔细致的老农,便开始挖槽,十米长,四米宽,一米深;槽的四壁夯实成土墙;槽内挖了回龙的火道,砌了烟筒;在回龙火道上铺了高粱秸打成的箔柴;然后在箔柴上铺一层麦穰泥,一层细粘土,一层土肥,又一层优质的壤土;灶外的一头挖了一处深深的火灶,支了炉头与那回龙火道相贯通,并生了火。
四天的辛勤劳作,一座新式的地瓜育苗火炕成功了。又是四天的忙碌,一共两盘火炕展现在人们的面前。人们抱着极大的热心和好奇下了种:将那新鲜的瓜块,浸泡消毒,斜插在火坑苗床上。盖上粗细均匀的河沙,盖上防冻保温的草毡。接下来就是加柴烧炕,提高苗床的温度,保持合适的地温。按照农技部门的要求,每天下午四点开始点火加温,每夜四次。老父亲主动承担半夜的那一次。因为这次加温很关键,而且又是人们最劳累的时间。他觉得这样做才感到放心。
半夜时分,夜深人静,人困体乏。仲春的子夜乍暖还寒,要不是这挂心的事,谁不愿意沉浸在熟睡和梦香里呢!可此时的老父亲心里装的是那火炕,那苗床,那一百二十多亩的育苗,他不可能睡甜在梦香里。每到半夜,他总是提前到火炕。一连三十天下来,天天如此:深夜起床,点燃火灶,烧柴加柴;白天,早午晚三次查地温;一天一次,查看苗床瓜块的变化。
头几天,他发现,苗床地温过低,达不到生长要求。他立即决定,将烧火时间,每次由半小时加至一小时。两天后,地温果然上升到了合适温度。随着气温的升高,出苗前五天,苗床地温开始略高,老父亲他们又将烧火加柴的时间调回到了半小时。
老父亲做事的执着和用心,与他共事的人都有感受。在火炕地温不足的十多天里,他总是不到半夜就到火炕,蹲在灶炉的地坑里,烧火加柴,过了自己值班的那一小时也不回家。困了就在柴堆里囫囵滚过个子,有时睡着了,直到下一个接他的人来了,才把他叫醒。
一个月过去了。在老父亲和几位老农的精心管理下,粗壮的瓜苗破土而出,整齐旺盛,比普通苗床整整早了一个节令。这意味着,今年的瓜苗移栽要早于往年半个月。
成功的喜悦,挂在了老父亲的脸上。望着这新式的火炕,望着那整齐墨绿的瓜苗,他深更半夜的劳苦,早已从心头上拂之而去,他把这成功的经验记在了心里。从此这火炕育苗的技术指导又成了他的一项兼职:打炕、支炕、烧炕,又成了他春天里的一项忙碌和劳累。
三精管小麦丰产方
老父亲知道:小麦生产的前期投入,耕翻、施肥、播种,已经过去,剩下的增产措施全在春季。抓丰产方,促大田管理,一直是老父亲的成功做法。全大队三百二十亩小麦的立地条件,苗情长势都装在老父亲的心里,尤其是那四十亩丰产方,挖潜力,创高产就从这里下手,从精细管理做起。
精心划锄。除麦蒿,划锄保墒,作为一项常规措施紧抓不放。在开春后的那些天里,老父亲多半时间是与大伙劳作在麦田里。
精心施肥。老父亲做的是小麦追肥的对比实验:田埂埋肥,畦面追化肥,化氨水,叶面喷肥等不同的施肥方式,他都亲力亲为。
开春各家各户栏圈土肥,早已储满待运,一部分用于春田,大部分作为麦田追肥。老父亲同社员一道推起了小车,出粪、晒粪、运粪,丰产方里的四百车粪肥,他要亲自运送。他同社员一样,单推单拿(运)。松软的麦田里,四百斤的重载,张口气喘,汗流夹背。七八天下来,天天如此。有人劝他休息一下再干,他总是说:“春天出点汗,身上舒坦。”
接下来的是田埂埋肥。老父亲在前面抡镢刨穴,后边的人往穴里撒土肥,然后盖土踏实,这是些老掉牙的传统活儿,十天八天的活儿,老父亲早已习以为常。他现在急着要做的是小麦追肥的对比试验:叶面喷肥,这活儿简单轻松,老父亲只是指点,让那些妇弱劳力去做,而自己选中的是那把氨水耩子。氨水,当时是一种新肥料,肥效快。只是氨气呛人,有时把人呛得喘不上气来,呛得人两眼直流泪。老父亲倒没考虑这么多。他想的是:如何让这氨水保持肥效,如何让这氨气更好地去“呛”庄稼。做这活儿,老父亲是专门扶耩子,控制氨水流量的大小,开关耩子上的氨水罐阀门。这也是个技术活儿,它直接关系到氨水氨气的肥效,过深了伤及麦子的根,显然不行;过浅了,氨肥很快会挥发掉,也不行。他扶耧,他要琢磨的是如何掌握一个合适的深度。老父亲嘴上系了一块毛巾,提着耩子的两个耧把,不时地调试着氨水的浓度,不时地调节着氨水流量的大小。此时,老父亲想的是这氨水氨气的有效利用,根本就没在乎它的呛人:呛眼、呛鼻、呛心、呛肺,由它去吧。
精心组织浇灌。丹河水库西干渠的轮灌期,对于老父亲,对于水贵如油的全大队社员群众来说,那简直就是黄金时刻。一天的水期,分秒必得,分秒如金;一天的水期,老父亲守水有责,精心组织,合理调度。老父亲手不离锨,锨不离手,支渠、斗渠、毛渠,田间地头龙口,打埂筑畦,普浇透浇,不跑不漏不费,发挥着渠水的最大效益,老父亲和他的社员们,在这盼望已久的水期里,看得是水,用的是水,盼得是水,喜得是水。一天的水期,对他们来说,也许是太短暂了。此时此刻,在他们身上没有饥饿,没有瞌睡,没有疲倦。饿了,啃一口装在衣袋里的干粮;渴了,捧一口渠里的清水。看到这清清的渠水流进麦田,看到绿油油的小麦吃饱喝足,他们似乎也早已获得了心田的滋润和满足。因为他们知道,无论是丰产方也好,无论是大田也好,丰产高产的措施,就在这透浇的春水里。
精心防治病虫害,红蜘蛛、黑甲虫、白粉病、黑锈病,危害小麦增产的诸多病虫害,时多发生。老父亲早已潜心防治在他的丰产方里,细心观察,热心咨询,精心研究,抓早抓小,全力防治。此时,老父亲又多了一个虫情预报员的头衔。
四春耕春播显身手
有人说,老父亲是个地道的庄户把式:耕耩扶耧,围着桌子转一嘎啦(一圈),庄户地里没有他不会做的农活儿。可在老父亲那里,他倒没觉得这样。他总觉得新的农业技术,新的农业机械不断出现,传统的耕作技术要不断革新,有许多东西都要学习和掌握。
耕地,尤其是春耕。这样的活儿,老父亲年年都要做:套上牛,拖着大鞭,吆喝着牲口,扶着犁耙,掌握着犁子的深浅和阀子的粗细。类似这样的活儿,每年少则几天,十几天,多则一个月。因为扶犁的人,总有个人情世故和大事小节的时候,那时候就是老父亲主动顶起来,这叫歇人不歇牛。况且这活儿,他做得不生分。互助组的时候,他还伴牛同耕,拉过伙犋。不过,这次他要扶的不是伙犋,也不是普通的小步犁,而是双轮双铧犁。它是伟华社分家时,分给大队的新式犁犋。在当时也是最先进的生产农具。也许,老父亲在伟华社当保管时就见过它。当时曾有这样一首儿歌唱过它:双轮双铧犁呀,真呀么真正好,耕地耕得快呀,力气花得少……这回儿的春耕,自然少不了老父亲的身手。
双轮双铧犁耕地了。扶犁的是老父亲,跟在他后边的还有一些老老少少,大伙都觉得新鲜:两个铁轮子,两张犁铧,三头大牛拉着。耕得深度和普通步犁也差不多,只是两面犁子,耕得肯定要快一些,至于省力不省力,那是牛的感受。在后边扶犁的老父亲,倒也没有特别的感觉,只是觉得这犁扶起来相对稳了一点。老父亲吆喝了牲口,甩了一鞭,那犁子也没看出有多少的脆快。从那些牛的粗喘里,老父亲断定这个双铧犁不算很省力。十亩地四天才耕完。牛和人都累得够呛。
清明秫秫(高粱),谷雨谷,春天是一个播种的季节。高粱换了新品种,秸秆低壮,产量高;谷子的品种也有更新,耐旱、穗大粒大。良种良法要配套,老父亲最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