主编按语:在时光交错里分享着亲情和快乐,真的很美!
蚕趣
上海开往苏州的高铁。桃子说:“姥姥我要看大虫子!”
“什么”?
“我要看大虫子!”桃子大眼晴忽闪忽闪。
这娃儿神态语气咋和她妈妈小时一样样儿地呢。
有点时空错乱,我问桃子怎么想起要看大虫子、看什么大虫子?
“妈妈说她养过大虫子,能吐丝还能做茧。”
“哦,那是蚕!”
“我知道!”桃子嘻嘻地笑着。
笑,都和她妈妈一样样儿的。
女儿带桃子回国度假,我们一道去了桃子最想去的上海迪士尼。按计划下一站要去苏州看园林,可外孙女说要看“大虫子”。
哦,大虫子——大虫子竟让时光一下子穿越到三十年前。
1
“妈妈快看——大虫子!”女儿一进门就喊,吓我一跳!
女儿嘻嘻地笑着,打开文具盒——哪有什么大虫子,不过是棋子大小的厚纸片儿,上面粘着几个黑芝麻粒儿。
“这是蚕的卵,长大了就能吐丝做茧。”女儿说。
“老师发的?”
“是啊,一人一份儿。”
想着课堂上老师将蚕种纸片一份份发到每个孩子手中,他们该有多高兴。
在我,何止是高兴,简直就是大大的惊喜!
妈老家在河北。儿时最爱听妈讲她养蚕的事儿,着了魔似地听。
“蚕是神虫,吃桑树的叶子,吃饱了长大了就会吐丝做茧,人们穿的漂亮的绸缎就是蚕丝制成的。”
“蚕吃桑叶像是在唱歌,沙沙、沙沙。”
“养蚕要穿干净的衣服,蚕做茧时,不能大声吵、更不能说脏话。”
“蚕通人性,你待它好,它就会做很大很漂亮的茧,有白的、黄的。”
“有红的吗?”
“有。”
“有粉的吗?”
“有。”
“有桔黄的吗?”
“有。”
太神奇了,神虫什么样?要是我也能有条神虫该多好!
但妈说东北太冷,蚕吃桑树叶,没有桑树就养不了蚕。
门前一棵大柳树,枝条上爬着一条虫,绿绿的肉肉的,妈说它的样子很像蚕宝宝。高兴得我当即把它放进玻璃瓶喂它柳树叶,想着或许它也能吐出丝来。可几天过去,肉虫子“吐”出的却是透明的乱糟糟的“糨糊”。
……
“妈妈,它们能活吗?”盯着纸片上的“黑芝麻”,女儿大声问。
回过神儿我大声说:“当然——能!”
2
妈妈快看快看“小蚂蚁”!女儿蹦着跳着、声音像小喇叭儿。
果真,纸片上,六粒“黑芝麻”里钻出了六只“小蚂蚁”。
蚕——活了!
“小蚂蚁”怎么不动?
“小蚂蚁”饿了!女儿跑进厨房揪来两片莴笋叶。
显然不行,蚕要吃桑叶,可去哪儿找桑叶?偌大北京哪儿会有桑树?
问楼下一位老北京奶奶。
盯着刚吐绿的树梢,她迷惘一会儿说:早了,模式口倒有两棵桑树。
去模式口!
模式口在京西,大手牵小手,走!
一下公交车迎面便是两棵树。
树下是两位下棋的北京大爷,一位头都没抬,另一位挠着头皮说早没了,指指房后:那儿,原来是有两棵桑树来着,怎么,上辈儿是这儿的老街坊?
沮丧得竟没回话,走出十几步,背后一声“法海寺那儿有。”
啊!谢谢师傅、谢谢爷爷!母女俩一齐喊。
去法海寺!
法海寺和法海和尚没半点关系,却是京西著名景点,从未去过。大老远赶去购票进门不是看壁画而是找桑树,想想都乐。
但乐不起来,俩位女清洁工头摇得像拨浪鼓:院里只有千年白皮松,从没听说过有桑树啊。
“那老爷子说的是山上吧。”看我一脸落寞,门卫补上一句。
“山上?山在哪儿?”
“前边就是,翠微山!”
去翠微山!
翠微山好大,山上的树好多,哪一棵是桑树?
坐在石阶上,扫兴、绝望。
一位下山的老人从身边走过。
请问师傅山上有桑树吗?
老人步没停头没回,说得底气十足:山顶上最大那棵就是!
蹦起来跳起来一气爬到山顶。
山上有个太阳!
山上有棵大树!
树会唱歌吗?树会发光吗?
会的会的!
和女儿围着大树转着圈儿地跑、眼晴放着光地唱。
然后,小心翼翼地摘下嫩嫩的桑叶捧回家。
然后,看“小蚂蚁”不紧不慢地爬上它碧绿碧绿的小床。
那一晚,梦里都在笑。
3
“小蚂蚁”的胃口太小了,叶子上只咬浅浅的几口就饱了似的。冰箱冷藏室一袋桑叶一个星期都没吃完。
“小蚂蚁”一天天长大,长成一公分长的小虫子,吃饱了就睡,睡醒了就换件“衣裳”。
小虫子一天天长大,长成两公分长的大虫子,它开始摇头晃脑地吃,然后是不吃也不动。
小虫子变成大虫子。
六条蚕肥肥壮壮地长。
眼见它们变绿变黄变白,白得透明闪亮。
终于有一天,它们相继钻进纸板隔断,在不大的空间抬头摇头左摆右摆,口衔晶亮的细丝,像绣娘纤巧的手,织着纱和雾,把自己裏进朦胧、裹进雪白雪白的宫殿。
挑两个最大的蚕茧随邮包寄给远在千里之外的老妈。
老妈那个乐,电话里说那几天她手不离蚕茧,好像在握着自己的童年。
4
一张满是蚕种的纸,一下子爬出多个“小蚂蚁”。养蚕在第二年上了“规模”。
忙坏了一家人!
每个星期日,一家三口直奔翠微山顶,自行车扔在山脚下,采摘扩展到周边大大小小十几棵桑树。
摘桑叶洗桑叶冷藏桑叶、打扫蚕床制作茧房……一段时间竟从夜半忙到天明。
但是——高兴!
围着纸箱改造的一张张蚕床,看蚕宝足吃足睡铆足劲儿地长——高兴!
托起肚子滚圆的蚕宝,让它们在手上脸上胳膊上爬出柔柔的清凉——高兴!
最高兴的当然是听蚕宝们歌唱:沙沙、沙沙、沙沙。
敢说那是最美的“春之歌”!
沙沙——散淡悠闲的是“序曲”,沙沙沙——节奏欢快的是“圆舞曲”。风卷残云般的“沙沙沙沙”是蚕宝最具情怀的放歌,那简直就是壮怀激烈的“交响诗”啊!
一个魔力休止,蚕宝们消失了不见了。
你再看那明晃晃银灿灿的茧山!
5
养蚕到第三年落下帷幕。
因为要搬新居、还因为面对病死的蚕搞不懂:或许是因为近亲繁殖?总之不想承受挑出一条条病蚕那份心疼,惘然收起蚕种告别老居所,也惘然告别了遥远的翠微山。
千余条蚕宝的蚕沙做成了厚敦敦儿的小枕头,伴着女儿直到小学毕业。
那段时间,惘然的我总想问问谁:
知道什么是“蚕食、蜕变”吗?
知道什么叫“作茧自缚、破茧成蝶”吗?
知道有一味中药叫“蚕蜕”吗?
“春蚕到死丝方尽……”
知道是说什么么?
我最知道!
“苏州站到了。”
走出站台。
眯眼望着无尽的碧绿湛蓝,突然感觉自己很像当年的母亲!
走在前面的女儿裙裾飘逸步履生风,多像当年的我!
小桃子,不说话,走一路,看一路。
拉着外孙女的手,姥姥知道:能让娃儿蹦起来跳起来喊起来的,不是亭台楼榭小桥流水曲径通幽,不是拙政园留园虎丘寒山寺……只要老通宝(《春蚕》茅盾)那一匾爬来爬去的“大虫子”——足矣!
为什么不呢?
“十里春风十里杨柳、十里红旗风里抖、江南春、浓似酒……”
我醉了似地大声说:桃子——走——看“大虫子”去!
作者简介:左春明,长春人,毕业于东北师范大学中文系。曾为中国教育报记者、编辑。在吉林日报东北风发表散文《悄悄地,我走进木渎》。出版著作《绿叶满窗》。现居北京。
图片选自网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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