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桑叶，养蚕宝，在农村孩子中非常流行。我老家大人们是不养的，纯粹是伢仔们养着玩。按现在话说，蚕宝宝是我们儿时的宠物。
记得初一学年开春后，同学阿毛不知从哪儿弄来一张巴掌那么大的报纸，上面密密麻麻的布满了小黑点，那不是逗号，也不是句号，而是蚕卵。我花了一顿菜钱（一角钱）从阿毛那儿买了6粒蚕卵，拿来蓝色的润面油盒，又从自己床上被子里扯出棉絮垫在盒子里，将蚕卵放中间。此后好几天，为了保暖，让蚕卵尽快孵出来，我将盒子贴身捂着，仿佛捂上了妙不可言的心事。
第三天中午放学后，我小心翼翼地打开润面油盒时，惊喜地发现排列整齐的蚕卵有5粒变成白的，棉絮上有5只比蚂蚁还小的黑黑的小生命——蚕蚁在蠕动。剩下最后一粒蚕卵，里面黑点还在蠕动着，一会功夫，黑点终于咬破卵壳，先是露出黑线头似的来，而后黑线头继续往外钻，几分钟后便爬出一节约两三毫米的黑线头。
我将准备好的嫩桑叶拿来给蚕蚁们吃。晚上睡觉前，发现桑叶上出现了好多小洞洞，当然还有比油菜籽细的蚕沙（蚕粪）。又过三四天，我那几节黑线头变白了，蚕蚁变成了幼蚕。幼蚕吃的桑叶渐渐多了，体形也迅速增长增大，采摘桑叶便成了棘手的问题。
初中时，我们农村孩子都在学校住宿的，礼拜五放学回家，星期天要赶回学校上晚自习。而阿毛家就在镇里学校旁边，距他家一里多地有条河，河边有一棵桑树。阿毛带着我去摘了两次，他还嘱咐我不要带其他同学来。可是，没几天，学校里养蚕的都到那儿去摘了，很快那棵桑树就剩下蚕儿啃不下的老桑叶了。
摘桑，其实是有讲究的。蚁蚕时候，我们只需要枝头嫩*的小片桑叶，一两片就够一两天的；初次蜕皮后，就可以摘泛绿的刚伸展开的；蜕过两次皮，就得摘肥厚浆汁饱满的碧绿的大桑叶，这些桑叶仍是柔嫩美味；蚕宝宝三四次蜕皮后，厚实的深绿色桑叶便是很好的美食。太老的桑叶蚕儿是不吃的，即便吃了，也很容易“便秘”而死。我的蚕宝宝主要靠家里带来的桑叶吃。每周日下午，临回学校前，我会摘一袋桑叶带回学校留给蚕儿吃。阿毛养的蚕儿最多，数十只占满了两个文具盒，桑叶是他最为头疼的了，我接济他一些也解决不了问题。青*不接的时候，他甚至从家里摘来大片大片的水汪汪的莴苣叶子给蚕宝宝吃，蚕儿可不爱吃这种叶子，吃了还时常拉稀。
记得有个星期三中午，阿毛很沮丧地走到我旁边，打开他的文具盒，水汪汪的莴苣叶上，有十几只蚕宝宝一动不动，死了。他提出下午放学后一起骑自行车回我家去摘桑叶。
我家离学校大约8公里，有一半是省道，一半是山路，还有几百米不足一米宽的水渠路，每次都要下来推着车走。往返8公里，再算上采桑时间，估计要抹黑回来了。阿毛脸上无助的表情，让我实在无法拒绝。
于是我俩匆匆骑回我家，拿起竹篮就往村里池塘走去。池塘边是几颗大桑树，我们一人爬一棵桑树，无暇顾及吃那又黑又大的桑葚了，只管大片大片地摘起泛绿和碧绿的桑叶来。夕阳西下，脸上泛着霞光的阿毛有些兴奋，边摘着桑叶边哼着儿歌：“桑叶嫩，桑叶香，蚕儿吃，白又胖，吐银丝，细又长，织出绸缎做衣裳。”这次采桑回来，我们慷慨地接济了班上好几个青*不接的同学。也是那个周五，阿毛从家里带来那时极少见的带密封条的大塑料袋，让我礼拜天下午摘满带给他。那时同学们家里都没有冰箱，那么多桑叶要保鲜是很困难的。这样在养蚕季，每周日下午我便要摘一两个小时的桑叶，然后再一层一层码放整齐放进密封袋。
这些桑叶在学校大受欢迎。每到礼拜三四，青*不接的同学们都拿饭票来换桑叶，一两二两饭票换接下来几天蚕宝所需的桑叶。饭票是在学校食堂用等量大米换的塑料票据，在校园周边都是硬通货，可在学校打饭买菜，还能在南杂店买零食、文具用品，甚至用于吃夜宵。在那个养蚕采桑季，我手里总有饭票结余。有了充足的桑叶，蚕儿长得飞快，几乎是一天一个样，一周蜕一次皮。蚕儿每蜕一次皮就变长许多，“饭量”也大增，正如儿歌唱的“蚕宝宝，脱衣裳，脱一件，变个样，脱了四件旧衣裳，变成一个茧姑娘”。
第二次蜕皮后，我便找来一个*果树牌铁烟盒，给蚕宝们一个宽松的窝。铁烟盒还是被我随身带着。养蚕的同学之间，经常互相交流心得，更多的是相互攀比，看谁养得既白又胖。
第四次蜕皮之后，蚕宝宝进食就如同风卷残云：投下一片肥大的桑叶，须臾间，便一星一点地露出许多的小孔，紧接着小嘴便拱上来了；很快桑叶出现了一个洞，蚕宝脑袋出现了；等蚕宝们整个身子都上来时，叶子上呈现白花花的一片，眨眼间叶子没有了……蚕宝宝们也有力气了，相互之间还会抢着桑叶吃：用细细的小爪攀住叶边儿使劲往身边拽；或松鼠似地捧起碎片送到嘴边不停地削，一副饥不择食的模样。至今也不知道蚕儿到底睡不睡觉，反正那时候看蚕，除了四次蜕皮，它没日没夜地一直忙着吃。等蚕宝彻底不吃桑叶时，它们就变成一寸余长、比粉笔略细的“白雪公主”，身体洁白且晶莹透明，很快要吐丝做茧了。
蚕儿小时总希望它们快些长大，等蜕了几层皮了，我又不想它长那么快了：大了就要结茧成蛹，然后变成蛾，再下籽，最后离开我们了。蚕宝结出的茧有白色的，也有金*色的，这提前无法预知。我更喜欢金*色的蚕茧，6只蚕宝中，有5个白色茧，我就找阿毛换了两个金*色的茧。结茧后的蚕宝变成了蛹，半个月后，蛹在茧里变成了蚕蛾，等它咬破蚕茧爬出来便是蝴蝶般的飞蛾了。蚕蛾一出来，就开始找自己的“爱人”，因为雄蛾的生命只有24小时。实在太短了，它们需要抓紧时间交配，然后繁殖下一代。我们将蚕蛾放在一个纸盒子里，底下垫上一张纸，蚕蛾产完卵后也将很快死去，完成它的一生。留下那些作业纸上规规矩矩的芝麻粒般的卵，足有数百粒。
蚕的一生只有短暂的几十天，却经历了蚕卵、幼蚕、蚕蛹、蚕蛾四个截然不同的生命形态，仿佛在四个世界里自由驰骋。吐丝结茧、死前产籽，深刻地揭示了生命的价值和真谛，在我幼小心灵上产生极大震撼，似乎蚕比任何动物都伟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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