于以采蘩,于沼于沚。于以用之,公侯之事。
于以采蘩,于涧之中。于以用之,公侯之宫。
被之僮僮,夙夜在公。被之祈祈,薄言还归。
《采蘩》三章,章四句。
《诗序》曰:“夫人不失职也。夫人可以奉祭祀,则不失职。”现在读《诗》再如此解,当大耳光掴之。从诗意看,这首诗当是一首反映宫女们为祭祀而劳作的诗。
宋陆佃《埤雅》曰:“蒿青而高,蘩白而繁……今覆蚕种尚用蒿。”故谓《采蘩》为亲蚕食之诗,或可备一说。
《采蘩》前二章语句相似,是民歌问答的形式,重唱叠咏,事锁而言简。第三章忽然改变,事繁却是写意的笔法、文法。且前二章中不换韵,第三章两句换韵。
清·姚际恒《诗经通论》言《采蘩》“末章以变调见长”。清·方玉润讲《采蘩》:“首二章之事锁,偏重叠咏之;末章事烦,偏虚摹之。此文法虚实之妙,与《葛覃》可谓异曲同工。”二说皆可取。
顾随先生讲《诗》及《采蘩》篇,有参诗禅一说。
要参诗禅,便参这四句“被之僮僮,夙夜在公。被之祈祈,薄言还归”。这真的是美的作品,特别是声音,写的蓬勃。(顾随先生讲《诗》,亦“蓬勃”。)
“僮僮”,毛传:“竦敬也。”“祈祈”,毛传:“舒迟也。”顾随按:“僮僮、祈祈”两词皆以声表意,僮字本无“竦敬”之意,祈字本无“舒迟”之意,但“僮僮”、“祈祈”,念起来真好。“被(音必)之僮(音童)僮”,起来;“被之祈祈”,低落。倘寻其意象,则前如日之出海,后如日之落山。读诗,要从声音中找出作者的意象来。
而我,势必要重弹博尔赫斯的老调:真正的好诗会强迫它的读者去诵读它,这是检验一首好诗的标准。
有些人读诗讲文,特别拘泥于社会伦理道德以及教育意义的窠臼,比如《采蘩》这首诗,他们为了表达“封建王公贵族的残酷”,便将诗的第三章曲解为奴仆们的牢骚怨言,于是“被之僮僮”就是发饰光洁,“被之祈祈”就是发饰松散,以之来说明采蘩助祭、昼夜服役的辛苦。当然,我不能说如此解《诗》、解《采蘩》就是全错,但是起码可以说,如此是真的不懂诗,完全糟蹋了诗之美。希望大家一定不要踩进这样的窠臼之中,不然《诗经》你可能完全就读不下去。
很多人总是听到人们说《诗经》这好那儿好,自己便找了一本来读。诗上附着拼音,诗后是译文和“中心思想”。可是越读越是觉得枯燥、没味儿,《周南》还没读完,《诗》已经合上了,而后再也没打开过。借用埃德蒙·雅贝斯一句话:“在一张迷茫的脸上,书总是合着的。”
我相信现在市面上讲《诗经》而不提那些道德伦理、中心思想的版本很难找。所以我的建议是:不管什么版本(哪怕是标着拼音的也不用害羞。我输入法不好,不会注音,不然我也会把读音标上。因为我自己也常常遇见一个字,很熟悉,但经常忘记咋读。近年来尤甚。)只是千万不要看后面的译文和“中心思想”,最起码,要在你大声诵读过几遍,并且已朦朦胧胧的感觉到心中有所得,再去读后面的注解。至于什么“中心思想”,我建议你永远不去看。
有人说,《诗经》中字有很多发音本是方言,现已不可闻,通用版本的注音恐怕已经不能传达原本之意象。这也是无可奈何、无可追回之事。但就以我个人浅见,按照目前通行的注音标准,损失也不是很大。大可不必拘泥,放心大胆地诵读好了。有些字读音可此可彼,更没有必要去较真儿(搞研究除外),自己怎么欢喜就怎么来。诗,本就是自由的,读诗,也要有一个自由的、“蓬勃”的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