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上一辈中有很多这样的人,她只是其中之一。我把她的那些人生片段摘出来,并不是因为这些经历多么富有戏剧性,可以制成宏伟的艺术篇章给人们带来激荡灵魂的启迪;也不是因为这些经历多么耀眼明亮,作为高光时刻幻化成励志的灯塔指引人们奋进的方向;更不是因为这些经历能提炼出人生价值的衡量标准,帮助人们在重要时刻做出正确的判断及选择。
她是我身边极其平凡的一个人,即将60岁的的人生被分割成无数个琐碎的微小颗粒,用嘴一吹就无影无踪,可是它们都曾真实存在于她的生命中,经过她无数次反复言说,汇聚成了她的多棱角人生,我觉得那是她独一无二的人生,也是她的命运,更是历史里无法抹去的某段记忆,至少现在能被我记录下来。
我拾起她的人生,就如何跟着某位朋友走了一条笔直的路,没有激流涌动、没有急转拐弯、没有攀爬高峰、更没有陡峭斜坡,过程中可能会有尖锐的小石子垫脚,某一段路线可能被杂草覆盖,可是不远处就又走进了那条笔直的小路!这个过程,不免乏味疲累、无趣无聊、希望渺茫,可这才是普通人最真实的人生啊,也是她的人生,就像一个正在被诉说着的故事。
我希望在多年以后,她母亲、祖母、曾祖母或者更久远的身份被后代忆起时,是她温情和隐忍的力量,值得被怀念;而她的那段独特的人生岁月,为中国某段特殊历史时期的记忆做了一份真实的注脚,希望后代们在研究挖掘当地史料时能作为案例样本之一,自有它的价值。
一、生在特殊年代
她出生在上世纪60年代初,秦岭山脚下某个城乡结合地带的普通家庭,那是一个物质生活和精神生活都相当贫瘠的时代,也即将迎来一个风云诡谲的历史时期。那时,当地很多家庭都未到温饱线水平,野菜和粗粮是家常便饭,但她家还算尚可,偶尔能吃一顿白米饭,过年时也能好好享用一顿水饺。她家把这些都归功于上天恩赐,而非来自一家人勤劳吃苦的收获!
那时候每家都会生很多孩子,7/8个属于正常现象,但是冷暖自知,家里每多一个孩子,便多出一张吃饭的嘴,面对着一张张嗷嗷待哺的小嘴,父母们的白发常常在夜半时爬上鬓角。她有5个兄弟姐妹,3个哥哥,两个妹妹,因为年龄跨度较大,等到最小的妹妹出生时,父母都已不再年轻,所以责任更是自然而然落在哥姐们身上,这也是当地惯有的传统,“大的带小的”,她平时便小大人似的带着妹妹们嬉闹,小孩子的世界总是无忧无虑,几多欢喜。
那个时候,家里的女儿们都不会上太多学,当地传统思想认为“女儿是要出嫁的,迟早是“别人家的人””,不具备读太多书的权利,这在当时完全属于正常现象,也从来没人会质疑这种男女生来的不平等;而会鼓励并支持男孩子们“读圣贤书”深造,承担为家争光的重任,如果考上大学便是光耀门楣。那个时候能好好上学,并且书读的绝好的孩子,大多来自所谓的“传统书香门第”家庭,而她家自然没有这个传统,她的哥哥们也无心学业,高中毕业后便回家待业。一来学费不菲,家中无力承担;二来弟妹年幼,都需照顾;三来时局决定,也便没有机会跨进大学校门。
她应该还没上完小学便辍学回家了,自己没那个心气儿、家里也没条件支持,她也觉得这是再自然不过的事情了,邻居家的好几位同龄女孩,也都早早辍学在家。那个年纪也算是半大不小的孩子了,边帮助家人料理家务、照顾妹妹、做农活,边开始寻找能帮家里增加经济收入的营生。那个时候,割猪草养猪、按季播种并收割庄稼、做些手工活儿,也兼做村支部大队的农活儿,虽然简单但是并不轻松,一个十岁刚出头的女孩却也干得井井有条,被邻居亲戚都赞不绝口,“能干”的名声早已传播在外!
她曾经多次兴奋地跟我讲说:当时村大队实行“评工计分”制度,“按劳分配”,多劳多得。她当时正值青春期,身体的能量就像电泵一样源源不断涌出,并完美继承了勤劳吃苦的家族传统,再加上自身在繁杂农活中养成的精干麻利手段,当每次结束完当天的活儿,她总是最兴奋,因为很多次她的工分都遥遥领先,在同龄孩子中更是翘楚,这应该属于人生最早期的荣誉,也给她的人生增添了自信和争强好胜的底色,这个时候生活为她打开了一扇门,她便铆足了劲地往进冲!
二、她的“爱情”
80年代初期,同龄女孩子的父母及兄长都在纷纷为她们托媒说亲,她也不例外。大概在20岁左右,她嫁给了总共没见过几面的丈夫,现在已经相守近35年,那个时候的媒妁之言,通常都会管一辈子。
她有两个妹妹,大家都在初长成女孩的瞬间就琢磨着婚嫁的事情。当时每个家庭都有很多孩子,所以会有这样一个传统,年纪小的妹妹在出嫁时需要兄长们分摊置办嫁妆,或者每位兄长平均分配“待出嫁”的妹妹,她就归大哥负责,两个妹妹分别归二哥、三哥负责。
当已到了婚嫁的年岁,哥哥们都已经成家,养儿育女的重任已经让他们足够为难,她便与姐妹们商量着,依靠自身劳动来筹办自己的嫁妆。她们姐妹三个,便寻思这通过打“草帘子”(用一种特殊的植物纺织成袋子,用来装东西,大小不一)去卖钱,以便出嫁时能为自己换取一些体面的嫁妆。
她讲说:很多个下午,我和妹妹们就坐在泥土房子的窗边,一边说笑一边钩织着草帘子,一个下午的时间就可以织很高一堆,那都是我们年轻时的财富。边说着,她边用手比划到底有多高,看样子有成年人的一半身高,透过她那纵深褶皱的面庞看到了轻盈的笑意,我在很多年轻的女孩子脸上看到过,羞赧、灵动、活泼。
就这样,在每个女孩一辈子最好的年岁里,她自食其力为自己置办了体面的嫁妆,未曾享受过结婚这件事本身为女孩带来的短暂优越感。
然后,顺其自然地进入婚姻,生儿育女。那个时候的婚姻,说到底得先填饱肚子,抚育好子女,“谈情说爱”从来都不是生活的重心,也从来都不重要,两人搭伙、安稳把日子过下去才是生活真谛。唯一一次“相濡以沫”的奋斗经历她却记忆犹新,她很多次跟我提到这个场景时,仍是心有感慨。
有一年,寒冬腊月,距离农历新年越来越近了,作为丈夫的他整个腊月都没活儿做,家里捉襟见肘。年关将近,众人都在为新年到来举家欢庆,可他们夫妻二人却像是热锅上的蚂蚁,思前想后没有出路。丈夫突然想到了自己一项“久未启封”的技能,“我毛笔字写得好,我们可以上街写春联来卖。”话音刚落地,二人便开始准备红宣纸和笔墨。
他作为家中幼子,从小曾被父亲悉心教导读书写字,父亲早先也是读书人,家中也曾是“书香门第”,早先在“文化大革命”期间受到过影响,但不大。父亲的一身文化,在他那一代便只留下一手好字!据周围邻居讲说,宛若龙飞凤舞,笔锋笔画自成一派,洒脱飘逸;她自称没文化,点评不作数,可也数次在背后对他的字赞不绝口。
腊月里,孩子的脸被吹得通红,脸蛋皮肤更容易皴裂,他们带着孩子一起在街上摆起了春联售卖摊位,边卖边写。他在旁边写,她则看摊吆喝售卖,每卖出一副春联,她的开心便多了一分,看着孩子们在边上玩得起劲,或者孩子在怀里睡得安详,她觉得生活是有盼头的。到除夕来临,也还算取得了正常的收入,按她的话说:孩子们的新衣服、锅里炖的肉都有着落了!那个年,他们一家四口过得很安心。
这一小段人生经历,相濡以沫的温情和陪伴足以让周围凋敝的客观环境黯然失色,也让当时艰难的世道里多了一份希望。这段经历,即便放到现在年轻人的身上,也是足以令人回味无穷的“奋斗经历”,底色是浪漫的。人的主观感受可以不受客观条件的影响,而可以更多的表现出人性之光,我想大概是因为主体强大的生存信念造就的,那时的他们便是如此!
每当说起这段经历时,她总带点睥睨的神情说:这也算是我们两个人一起经历的比较难忘的事儿,虽然艰苦,但心是齐的,夫妻最怕心不齐!这段励志的人生经历有了相互扶持的感情滋润,给了她足够多的力量来面对后来的岁月不堪,和一次又一次的孤身落寞。
她说:就当是相互抵消了吧!我觉得这就是个人的命运,命本就是天定的!
三、她的“形单影只”
婚后女性的生活在哪个时代都差不多,几乎没有闲暇时间,每天都像个陀螺任由生活摆布,停在哪个区间里就扮演相对应的身份。她照看一双儿女、依然用“草帘子”手艺换取微博利润补贴家用、郁郁葱葱的庄稼地、丈夫的工地上偶尔还需要她做小工打下手,她在不同的身份之间切换,或者那本来就是她的多个侧面,用不同视角示人而已。从娘家就养成的勤劳惯性一直条件反射般地投影在她所有的生活空间里,她的骨骼和血液里,她一直站在“娶了媳妇后,家里多了一个人就多了一张吃饭的嘴”的反面,彻底将这种对婚后女性的不实言论击了个粉碎。
她反复向我描述过这样一个场景:在生二胎儿子的前一天,那是在阴历9月,油菜田里的野草还未被除尽,眼看着新一轮大雨要落下来,而孩子即将要临盆,此时如果再不除干净这些杂草,一场雨后野草会蔓延得更广、更深,不仅更难除、连油菜苗的地盘都要占了去,来年哪里还能收获一季好油菜呢!
她挺着大肚子,站在空旷的田埂边上,看着不断被削弱势力的油菜苗在节节败退,这已经是她连续第三天下田,准备在孩子出生之前将那些顽强的野草再除一除。挺着大肚子走路都会重心不稳,需要用右手背托着腰身。那一天,站着用锄头已经使不上力气了,她索性跪在地上,这样子不仅稳住了身体的重心,也收紧了手部的力量,她为自己的这个决定拍手称快。
她双膝跪地比双肩更宽,腹部的重量就得以放心地放在腿部和足部,这才能安心用力。先调整好呼吸,再将全部气力聚集在手腕,用力将锄头的头尖落在杂草根部,瞬间斩断根茎,再随手装进一个备用麻袋里。她说:这些野草的生命力太顽强,如果除掉的野草苗不拿走,过几天就会随处生根,再次蓬勃蔓延。
每当我的身边多出一位孕妇的时候,这个场景就会再一次出现在我的脑海中:一位青壮年的孕妇拿着锄头跪在田地的中央,一使劲,锄头尖刴进土里,好似她一头扎进水深火热的生活里,不曾后退一步;又一使劲,泥土松动了,又一株杂草剥离了地面,就像被等待判决的犯人,一瞬间她笨拙的手麻利地把这株杂草扔进麻袋里,因为用力而涨红的脸上闪过一丝快慰。每除掉一株杂草,她的心便轻松一分。“一位孕妇,哪里来得这么顽强的生命力?”我又一次忍不住在心底感叹!
她说:“丈夫是顾不了这些家长里短的琐事,经常在不工作的午后约着同乡打牌喝酒,孩子们成为不了他内心的牵绊,他是“自己吃饱、全家不饿”。家中大小事儿都是我在负责打理,这是理所当然的事儿,他不曾对家里的事儿上心半分。”
她生完二胎3年后得了子宫肌瘤,不是什么大病,但是也需要做手术,在那个年代也算是一件大事儿。做完手术,至少需要一周时间卧床静养,无法下地干活,连吃口饭都费劲,随性就把把孩子寄养在亲戚家。
那是在寒冬,北风凛冽。每家都烧着蜂窝煤炉,取暖、烧热水。当时家里蜂窝煤炉上架着给自己熬煮的稀饭,扑腾扑腾,不得不给锅盖留出一点缝隙,好让热水气顺畅飘出,如果紧闭热气冲开锅盖,汤水溢出浇灭蜂窝煤炭可就糟糕了。邻居家母女围坐在炉边取暖,也陪她说话打发日子。一晃晌午时间到了,也到了该吃午饭的时间,她难为情的对那女孩说:你去路口二嬢家看看,帮婶把你叔叫回来,说是我叫他回来吃饭。母亲招呼了一声,孩子就一溜烟跑出去了。
那邻居媳妇叫梅子,她跺着脚说:这怎么得行?你病成这样子,不工作的时候该好好伺候你才是,要不成把孩子照看好,还能去打牌,这叫什么事儿?她无奈着说:以前我会说,可说了不顶用,索性随他去吧,否则免不了争吵,伤和气,算了吧。梅子长探口气:哎,也真是难为你了。她笑笑说:日子怎么过都是过,就这样吧,这辈子把两个孩子拉扯大就行了。梅子点头称是:是呢,就盼着孩子们长大成人了。她多次提醒翠花:千万不要对旁人多说起她的情况,怕外人笑话。
她跟我多次提到过这个场景,还有几件类似的小事儿,我耐心听着,什么都做不了。
四、第一次面对死亡,她害怕但沉着
90年代左右,丈夫的母亲去世(当时一个儿子管一位老人,丈夫的大哥管父亲,他管的是母亲),家中准备了葬礼。当时的丈夫作为家中主人,除了作为儿子进行凭吊,还需要招待前来祭奠的宾客。
可能因为突然痛失母亲,他悲从中来,一直跪在灵堂前哭泣,全然不顾招待来访宾客、后厨餐席接待事宜,家里乱了套。她回忆起那个场景:当时亲戚朋友都已经进门开始凭吊死者,周围帮忙的邻居也在,可是家里没个执事的人,祭奠礼无法正常展开、饭桌迟迟上不了菜,现场又因为人太多完全没了秩序,自己也不知道该怎么办,从来没有处理这种场面的经验。
但是,她还能理出一点头绪,果断地唤醒了丈夫,让他先收拾整理好自己,然后安排宾客有序进入灵堂凭吊。再吩咐后厨招待,保证稳定的出菜质量和顺序,并安排好招待就餐的执事之人。此时,前厅和后厨的事项才有序开展起来,保证了现场的井然有序。
她反复跟我强调过:她当时也就二十七八岁的样子,从来没经历过这种事情,可是那个时候家中一团乱麻,她觉得自己应该站出来统筹全局,这也是她第一次作为家中女主人站上了家庭的舞台。她略带自豪地说:当时也挺怕的,但是不知哪里来的一股子劲,就觉得应该那样干!从那时起,她是她,她便也不再是她。
我是很难想象一位二十七八岁的女子,第一次该如何独立面对这种时刻。那是一场葬礼,一个“或亲或远”的亲人的人生终结之局,要在其中扮演恰当又能掌控局面的角色,着实太难。我觉得对于很多人来说,即便再过十年,这都是难以面对的“生命之重”,很难做到从容和坦荡。
可是,年纪轻轻就有此经历,就一定不好吗?也不一定。我觉得,在她的生命更年轻的岁月里直面死亡,对于她更坦然面对人生宿命是有帮助的,在某些不能改变的事实或者真相面前能够更淡然,慢慢地接近“不以物喜、不以己悲”的状态吧。这些对于她往后的人生经历,确实带来了不小的影响!
其实,从结婚初期她就俨然表现除了一副女管家的架势,将家中一切事宜尽心梳理打扮,条理分明。记得我在看《傅雷家书》这本书时,傅雷在得知儿子到了婚娶年龄将要娶妻的时候,在一封家信中给了他一些建议,原文是这样说的:
对终生伴侣的追求,正如对人生一切的要求一样不能太苛刻。事情总有正反两面:追得你太迫切了,你觉得负担重;追得不紧了,又觉得不够热烈。温柔的人有时会显得懦弱,刚强了又近乎专制。幻想多了未免不切实际,能干的管家太太不免俗气。
我觉得最主要的还是本质的善良,天性的温厚,开阔的胸襟。有了这三样,其它都可以逐渐培养;而且有了这三样,将来即使遇到大大小小的风波也不致变成悲剧。
当时在看到这段文的时候,我的脑海中忍不住回想起她初次面对人生第一场执掌的葬礼时的场面,果敢大气、“运筹帷幄”。“管家太太”固然有俗气成分,但是至少在当时,她是充分用好了自己的这部分能力,让宾客得到尊重,让葬礼体面大气,一切都顺理成章。那也是人生中少有的“统筹”大局的场面,在往后的人生里,对于她这样的人来说,这个能力也几乎“形同虚设”。
五、她终其一生,逐渐丢掉自己
她中年时,中国正处于急速发展期,一切都悬而待发,沿海经济顺势而上,当地的女性都纷纷去往广东、浙江一带打工,而且收获相对当地来说颇丰。她曾经跃跃欲试,也想去“见见世面”,用别的方式增加家庭收入,可是因为孩子求学,未能成行,这也是她稍有的人生遗憾之一;于是,她在家乡通过承包桑园,雇佣当地闲散女性养蚕,也取得了非常不错的收入。后来当地政策有变,几乎所有土地都被征收,她家正式变为“居民”!
供养孩子读书,并双双进入大学校门,这是当地当时家庭中少有的。每每和旁人说起,他们总是一脸的自豪,那应该是她一生最光耀的事情了。
她没有梦想,几乎没有一丁点多余的私人想法,在家人中她不自觉的就把自己放在最后,弱化成空气,她不认为这是一种牺牲,这种“甘愿”已经刻进她的骨子里。如今的互联网时代,人人标榜“自由主义”和“个人主义”,睥睨一切集体化、大众化的价值观,为了梦想和远方披荆斩棘,大概已经很难理解她这种完全“无我”的状态吧!
随着孩子们在外参加工作,很少回家,偶尔的孝心表现已经成为了她生活快乐的源泉,这些也成为了她“炫耀”的资本。买了新衣服她总是第一时间穿出去,大声向路人宣称这是孩子们的敬意;智能手机普及到全国各地时,孩子们给她买了新手机,她总是随身带着,时不时学一学年轻人的样子,来回滑动手机屏幕,配合着那些夸张的短视频,笑得前仰后合,并用前后不着调的语言复述着短视频里的场景。
毫无例外的,她成为了所有孩子心中那位“唠叨的老母亲”,事无巨细。时代和思想这两条鸿沟,把她和孩子们隔在了两岸,这无法避免。无法沟通时,她像犯了错般的沮丧,但是过一会儿又继续对孩子们嘘寒问暖。
我们知道,如果一位母亲太有牺牲感,孩子们无疑就要承担那份愧疚感。但是她不同,她把自己的付出都春风化雨般的融进身体里,让子女们毫无负担地接受。
六、历经人生,却驾驭不了一顿佳肴
早先的年岁里,家中也没什么较好的食材,做饭都是能简单则简单,果腹而已,对于厨艺的要求自然不高;如今,家中购置的食材五花八门,对于厨艺的要求就不再是简单的“做熟能吃”而已,这对她而言就是一个极大的挑战。
曾经家里家外忙活,没有条件、没有时间,更没有心情去制作或者是享受一顿丰盛的饭菜。她经常吃一碗酸菜面,极其方便且更容易果脯,如今也成了习惯,其他的美味佳肴总觉得没有这碗酸汤面吃着可口,也没有这碗面更扛饿。可现如今,有了条件与时间,她却没有能力去驾驭那些食材,已然经历了诸多风雨的人生,可是在面对这些食材时却变得束手无策,即便是做出来也索然无味。这些鱼、虾、牛肉,可以瞬间变成一桌佳肴的食材,在她眼里却成了眼中钉。
曾经的丈夫,如今已然变成了老伴,他所奉行的是“及时行乐”,那是跟她完全不同的人生态度。早在孩子们还小,生活依旧窘迫时,他可以无所顾忌地下饭馆吃上50串羊肉串和一壶烧酒;或者选上一份麻辣烫,边抽着烟在街边晒太阳。她没有这些喜好!
家里永远是一锅酸菜面,丈夫自然是不乐意的,无数次的抱怨,却从不见亲自上手做上一回,
“家里的事儿,本就是女人干的,不然我娶你回来干嘛呢?”她赌气,索性再去做。在我看来,制作一顿美味饭菜是需要投入时间和爱心的。厨师依靠时间沉淀逐渐掌握火候,成就名厨;而在一个家庭里,则是依靠对于另一半或者家人们的爱,让一饭一蔬里变成佳肴。但是她做的,依然不知味。
曾经,两个人小打小闹怕丢脸,有所顾及;可大半辈子走过,索性放开肆无忌惮。由最开始的争论、吵骂、恶语相向演变成大打出手。她也多次跟我提到这个场景:当时因为一件事两人意见不合,他就用拳头雨点似的打在我的头上,我想要反抗,准备给儿子打电话,他起身就摔了我的手机,手机摔得稀烂。话说着,她别过脸去。一会儿的功夫,她又轻描淡写地说:一辈子也就这样过来了,我也没有什么别的指望,就盼着孩子们争气!我拍了拍她的后背!
我曾不止一次问过她:你有想过离婚吗?她果断摇摇头,摆摆手,说:我们这辈子的人,哪有离婚的,再说也不至于,孩子都已经成家立业了,还要跟他们添麻烦、闹笑话,没想过这个事儿!我住了口,再没说什么话,她又开始絮絮叨叨那些陈年旧事。对于她来说:能有人悉心倾诉,这已经是莫大的力量了吧。
写在后面的话:
我有好几位朋友有跟我讲过,他们母亲的故事。无一例外的,母亲在家庭生活里承担着更多,人生也是历经风雨,过着低到尘埃里的生活;而这些父亲却享用着“丈夫”、“父亲”这个名号,无所为,从来没有去好好去呵护过妻子,也没有在孩子们成长的过程中扮演一位合格的家长,他们自始至终也没有这个意识,但是大半辈子也就这样过来了,还能怎么样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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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很多次回老家,她都会重复性地给我讲那些琐碎的片段,我都听得极其认真,几乎都能倒背如流。那些被命运牵绊着的生命片段,那么微不足道,可是几乎是她整个人生的缩影,这是她的人生。当这些人生场景被诉说出来时,就值得被尊重,更值得被铭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