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水韵艺海钱塘弄潮 [复制链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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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只网兜,一双赤脚。浙江海宁与萧山一带的钱塘江口滩涂地区,曾经有过一种堪称与死神对舞的危险营生,“抢潮头鱼”。潮汛时节,江上的潮水来时,捕鱼人扛着网兜跑在潮头前面,看到有鱼被潮水卷来,就转身跃入潮中,用网兜捞到鱼后,马上跳出潮头,继续奔跑。传统的抢鱼人都是赤身裸体、一丝不挂的,即便是寒冬腊月。因为衣裤浸水后会紧绷身体,而任何细微的停滞,都可能带来灭顶之灾。用虎口夺食来形容这群抢鱼人,没有丝毫夸张。用老渔民的话说,每一次跳进潮中抢鱼,都得豁出命去。事实上,也几乎每年都有人为此丧生。因为,与他们赛跑的,是与印度恒河潮、巴西亚马逊潮并列为世界三大涌潮的钱江潮。“浙江之潮,天下之伟观也。自既望以至十八日为最盛。方其远出海门,仅如银线,既而渐进,则玉城雪岭,际天而来,大声如雷霆,震撼激射,吞天沃日,势极雄豪。”在《武林旧事》中,南宋遗民周密如此描述钱塘江潮。钱塘江河口就像一个巨大的喇叭,外口大、内口小。入海口的江面宽度将近一百公里,但越往上就越往里收缩,到海宁一带,最窄处竟然收到了2.5公里。而与此同时,它的河床也急剧抬高,导致容量突然变小。涨潮时,大量海水涌入数十倍缩小的河道,前阻后推内挤外灌,因此形成了天下奇观“钱江潮”。观赏钱塘江潮水的风气,始于魏晋,兴于唐,到了两宋,已成为一大民俗。由于潮汐作用,每月初一十五钱塘江都有大潮,尤其是农历八月十六日至十八日,太阳、月球、地球几乎在一条直线上,所以这几天海水受到的引潮力最大,潮峰最高,潮水也最猛。故而八月十八被附会成潮神的生日,唐宋以来,每逢这天,杭州人都会倾城而出观潮,形成了盛大的“潮会”,北宋诗人潘阆有一首《酒泉子》,对当时近乎疯狂的“弄潮”与“观潮”有过如此生动的描述:“长忆观潮,满郭人争江上望。来疑沧海尽成空,万面鼓声中。弄潮儿向涛头立,手把红旗旗不湿。别来几向梦中看,梦觉尚心寒。”不过,随着海平面下降,钱塘江的河口不断下移。两宋时期,钱塘江观潮,还以杭州的凤凰山、江干一带为最佳处,明代之后,观潮第一胜地已经东移五十余公里,改到了今天海宁市东南的盐官镇。据说,这座钱塘江畔的小镇封藏了清宫最大的秘密。盐官始建于西汉。两千多年的历史,令盐官人文荟萃,底蕴深厚。不过,与别的江南古镇不同,盐官的众多古迹中,常有大违常格的皇家气派。虽然遭过太平*的兵燹,但盐官海神庙还是令我叹为观止。说是一座庙,却全部都是宫殿式建筑,主殿甚至仿照清宫太和殿,气势之雄、规格之高,在江南独一无二,故而有“银銮殿”与“江南紫禁城”之称。令人诧异的是,这座不无僭越之嫌的庙宫,居然是雍正皇帝亲自下旨敕建的。在盐官时,我还特意去看了安澜园的遗址。虽然我所见到的,只是一段残缺的曲桥,几潭荒芜的池沼,但我知道,它曾经与苏州狮子林齐名,为江南四大名园之一,它的园名甚至为乾隆皇帝亲笔题写——乾隆六下江南,四次来到海宁,全都驻跸于此。雍正与乾隆,这两代帝王对于盐官、这座偏处东南的小镇的眷顾,似乎都远远超出了正常范围。因此,野史与民间传说中,逐渐将盐官与清宫的两大疑案,即雍正夺位之谜、乾隆身世之谜联系起来。海神庙,被解释成雍正为了安抚在争皇位时被自己谋害的兄弟冤*而建。乾隆,则干脆被说成是海宁陈阁老的儿子,被雍正以女易男换入宫中,做了皇帝之后,他频频南巡,其实是来探望故乡。种种解释真伪莫辨,或许难以驯服的大潮,才是所有疑问的终极答案。“初一日夜大雨不息,至初二日未时,潮头已过之机,潮水渐长,又夹东南风之势,几与塘平……仰赖皇上洪福,初二日申时风势忽转西北,潮水随即渐消,所有漏洞之虞俱已堵筑,可以无虞。”雍正七年,即公元年,农历九月十三、十四日,紫禁城中的雍正皇帝,连续接到了浙江总督和巡抚的奏报。他们向朝廷报告,今年钱塘江的第三次大潮,有惊无险,秋汛高峰终于安然度过,浙江的海塘算是保住了。读完奏报,欣慰之余,雍正也感到了一种巨大的疲惫。作为一年中海潮最凶猛的季节,忐忑不安地等待浙江省的奏报,几乎是他每年秋天最重要的政务。尤其是这年,属于闰七月,更是拉长了这个令他提心吊胆的多事之秋。就在当年八月二十三日,传说中八月十八潮神生日的五天之后,雍正皇帝下旨,在浙江海宁,建造一座祭祀海神的庙宇,并为此特意拨发了内帑白银十万两。雍正皇帝建造这座庙,与其说安抚兄弟的冤*,不如说是用来安抚一段潮水。抑或说,在海宁楔入一枚定海神针。“一线潮”“十字潮”“回头潮”“冲天潮”……时至今日,海宁已经形成了独特的“潮文化”。不过,带来“壮观天下无”的雄浑景色的同时,钱塘江也曾经给这座江南古城带来过巨大的危机。如果说,观赏钱塘江潮最佳胜地是在海宁盐官,那么盐官最佳的观潮地,便是一座名为“占鳌”的古塔。占鳌塔始建于宋,重建于明,至今已有多年历史。六边七层,砖身木楼,通高四十余米,飞檐围廊,戗角垂铃,铜顶吊链,极为壮丽。据说在所有的浙江沿海古塔中最为精致。占鳌塔的东西两侧,各有一只面江而坐的铁牛。这其实是一对复制品。雍正、乾隆两朝,朝廷先后铸造了十六头这样的铁牛,分置于海宁沿江。我是黄昏时分来到盐官的钱塘江堤的。四月的江风,夕阳,江堤上散步的老人、情侣和嬉笑的孩子,看起来一切都那么安宁与祥和。但我知道,就在眼前缓缓流淌、闪着金鳞的江水深处,隐藏着一股极其暴戾的力量。据史料记载,每头铁牛,重量都有三千多斤。然而,有一年秋汛,大潮不仅冲上高出江面八米多的塘堤,还将其中一头铁牛冲到了十米之外。据测算,钱塘江的强涌潮,最高潮位可达9.6米,最高速度每秒12米,瞬间冲击力更是高达每平方米7至10吨。这股力量一旦突破塘堤的约束,便意味着一场可怕的潮灾降临。潮灾,自古就是我国东南沿海地区的一大祸害。尤其是大潮汛又值台风季,潮借风势,风助潮威,很容易出现强烈的风暴潮。一旦海塘溃决,田园顿成泽国,人畜尽为鱼鳖。即便侥幸逃脱性命,潮退之后,被海水浸泡过的田地至少数年不能耕种,满目荒残,惨不忍睹。早在三国时,史籍中便有了钱塘江涌潮为灾的记载,如魏太和二年,绍兴府“大风海溢”,海宁“平地水八尺”。唐大历十年七月,杭州“海水翻潮,飘荡州廓五千余家,船千余只,全家陷溺者百余户,死者四百余人”。明成化八年七月,狂风大作,江海横溢,钱塘江北岸从杭州至平湖,“城郭多颓,庐舍漂流,人畜溺死”。海盐平地水丈余,“溺死男女万余人”。根据文献记载,从唐武德六年直至年的一千三百余年间,海宁有史可稽的重大潮灾共次,平均7.3年就发生一次。有学者粗略统计,截至建国,直接因钱塘江潮灾而死亡的人数至少有九十万,仅崇祯元年七月,便溺死八万人。由于河口下移,喇叭内外口悬殊日甚,入清之后,钱塘潮灾越来越频繁,雍正皇帝时,更是在位十三年,年年有潮灾。尤其是雍正二年的7月18、19两日,海宁还爆发了一次被称为“海啸”的大潮灾,海塘冲决,民庐倒塌,海水涌进堤内将近十里,溺死人畜无数。灾难本身,便已是触目惊心。不过,对于紫禁城,钱塘江潮灾的严重性,还要被无数倍放大。某种程度上,钱塘潮撼动的,不仅仅是海宁一邑,而是整个帝国的根本。海宁的市政府所在是硖石镇,距离盐官大概二十分钟车程。晚八点,我们赶上了老街南关厢的一场皮影戏。南宋初年从北方传入的皮影戏,如今已经是海宁的第一剧种,并在年入选了世界人类非物质文化遗产名录。清嘉庆年间,河北一带兴起白莲教,其中有艺人借助皮影聚众参加,清廷称其为“悬灯匪”,下令全国范围禁止皮影演出。这一禁令在北方得到了坚决执行,但在海宁,地方官员却只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皮影戏,在海宁有一个别名叫“蚕花戏”。得名由来,是每年开始养蚕前,为了祈求蚕茧丰收,家家户户都要请皮影戏班来蚕房演出,已经成为了海宁根深蒂固的民俗,甚至被赋予了神秘的意义。“戏台搭在蚕房里,对面燃香点烛,用两张八仙桌摆三牲祭品供奉蚕花娘娘。演出结束后,艺人揭下戏幕纸,交给东家,并高声祝祷‘蚕花廿四分,金玉满堂’;东家用它包蚕种,就会大丰收。演戏点灯的灯芯,则由艺人分赠蚕农置于蚕室,据说可保蚕事顺利。”(海宁皮影戏老艺人口述实录)唐宋以来,海宁一带,就已经是江南最重要的蚕桑基地。而蚕桑业的发达,也意味着这片区域农业的兴盛。从唐中叶开始,紫禁城便已经越来越依赖于江南的稻米与丝棉。尤其是明清之后,江浙已经承担了整个帝国一半以上的漕粮,而江浙赋粮又主要出自钱塘江北岸的杭嘉湖平原,直至太湖流域的苏松常等地。然而,这座帝国最重要的粮仓,却是一块以太湖为中心的碟形洼地,地势低平,平均海拔只有三米左右,一旦海水内灌,后果不堪设想。国祚所系,安危所依。如何让这段暴躁的江水安静下来,历朝历代都为此费尽了心机。雍正、乾隆两朝铸造的那十六头铁牛,每头牛身上,都铸有这样一段铭文:“唯金克木蛟龙藏,唯土制水*蛇降,铸犀作镇奠宁塘,安澜永庆报圣恩。”这些铁牛象征着一种对潮水的神秘镇压。根据传统的五行学说,牛属于土行,可以制水;而铁则属金,而兴风作浪的蛟龙属于木性,金可以克木。与这些铁牛性质相同的,还有一种镇潮铁符。北宋宣和四年,笃信道教的宋徽宗,就曾经亲降铁符十道,从开封送到海宁盐官,投符入江以镇压潮水。根据文献记载,每块铁符重达百斤,两面都铸有神符以及徽宗御书的咒语。从六和塔到占鳌塔,钱塘江畔的这些著名古塔,同样属于压制江潮的镇物。当然,除了镇压,还有祈祷。正如雍正皇帝敕建的海神庙,类似的祠堂庙宇,在钱塘江沿岸随处可见。每年潮汛,人们都会以最隆重的祭品来祭祀大小水神,以乞求潮水温顺、海波安宁。当然,谁都清楚,无论是镇压还是祈祷,本质上不过是心理安慰。抵御潮灾,最现实有效的方法只有筑造海塘。从江浙到闽广,我国东南沿海各省都修有海塘。而其中位置最重要、规模最大的,应属江浙海塘。江浙海塘北起江苏省的常熟,南抵浙江省的杭州,全长约四百余公里。而其中最为雄伟的,便是钱塘江北岸,平湖、海宁、杭州一线,一百五十多公里长的浙西海塘。浙西海塘的修筑历史至少可以追溯到唐代,是世界上修筑最早、工程最大的海塘之一。而这段海塘的修筑之艰、耗费之巨,同样也是绝无仅有。上城区,杭州最核心的商贸街区。我曾无数次徜徉其间。但又有多少人能想到,一个传诵千年的传奇,正是在这处高楼林立的都市街心,得到了证实。五代时期,吴越国王钱鏐,为巩固杭州,发动民工二十万,在候潮门和通江门外修筑海塘。但由于钱塘江潮水过大,屡筑屡塌。钱王无奈,只得斋戒沐浴,诚心祈祷潮海之神,但还是无效,不禁大怒,命工匠打造三千支箭,派五百名精悍射手,于八月十八潮神生日这天,迎着潮头怒射。说来也怪,经此一射,江潮竟然节节后退,钱王乘机筑塘,这才得以成功。年,为配合城市建设,杭州市文物考古研究所对江城路以东原江城文化宫进行了考古发掘,竟然发现了这段传说中的海塘。“五代吴越国捍海塘遗址是我国迄今发现最古老的海塘实物。海塘呈南北走向,横截面梯形。其修筑的方法是先编扎好一个个数丈长的竹笼,然后用石头填实,再层层垒砌。证实了史料记载的‘造竹络、积巨石、植以大木’的海塘修筑方式。“(考古报告)历代治塘者在一次次失败中吸取教训,对塘身结构不断改革创新,在最初的土塘基础上,唐末出现了木桩塘和竹笼木桩塘,北宋出现了柴塘和土石塘,元代则有石囤木柜塘,明代则有五纵五横的鱼鳞石塘。到了清代,中国的海塘筑造技术终于达到了成熟。在海宁的钱江堤上,我看到了这项堪与长城与大运河比肩的古代工程奇迹。可以说,这是一种集历代工艺之大成的海塘修筑技术。以整齐的长方形条石,自下而上呈“T”字形顺次叠砌。为了增加塘身牢固度,设计者用粘性极高的江南糯稻米打浆、灌砌,再用铁锔扣榫;石塘顶部使用铁锭扣锁,防止松脱;塘身后加帮土墩护塘。——这种海塘,从侧面看塘身层次排列整齐美观,如同鱼鳞,故而也被称为鱼鳞石塘。这鱼鳞海塘,是康熙末年的浙江巡抚朱轼创建的。但是由于造价高昂,每筑一丈需费银两,所以只修建了丈。不过,在雍正二年的特大潮灾中,杭州湾南北绝大部分的海塘都遭到了严重破坏,只有这丈石塘岿然不动。鱼鳞海塘已经经受了考验。现在,答题的一方,轮到了紫禁城。如果将中国帝制史视为一条长河,那么,清政府与眼前的钱塘江一样,也已经走到了最后的阶段,而海宁,某种意义上成为了他们共同争夺的河口。故宫博物院至今还珍藏着五千多份保存完好的奏折,内容都是清朝几代皇帝与浙江官员往来通报钱江潮灾和海塘修护工程的文件。通过这些文件,我们可以很清晰地梳理出从康熙,到雍正,到乾隆,一代代君主面对帝国东南传来的海潮声时,由侥幸,到希冀,到不甘,到忐忑,最后终于坚定的心路历程。修建海神庙,一方面表达了雍正对于天意的敬畏,但他将包括钱镠在内,吴越大地所有的治潮英雄都请入庙中享受祭祀,也表明了一种竭尽人力的斗志。在一封奏折上,他亲笔表明了自己治潮的坚定决心:“浙江海塘,关系民生,最为紧要,朕宵肝焦劳,不惜多费帑金,为亿万生灵,谋久远乂安之计。”雍正皇帝实现了自己的承诺。他在位十三年,修海塘18次、塘堤多丈,费银50余万两,并为后世开创了浙西海塘的岁修制度。对于江浙海塘的重要性,乾隆皇帝同样有清醒的认识。他一再强调,“海塘为越中第一保障”,把修筑海塘提高到与治理黄河并重的地步,为此不惜巨资,还要求负责官员每两个月汇报一次海塘情况,遇到紧急潮情要随时上报,甚至一再南巡海宁,亲自前来监督塘工。“凡修建工程,固不可糜费钱粮,亦不可有心核减。”据不完全统计,有清一代,二百六十余年,朝廷用于修筑钱塘江海塘的银两,合计在两千六百万两以上,即使是在乾隆朝鼎盛时期,也占到全国岁入的六成,以至于有了“钱塘钱塘,以钱筑塘”的说法。石材一车接一车源源不断运来。身披重甲的海宁,成为了整个帝国不计成本打造的抗潮前线。直到今天,我们还能在一种地方小吃中感受得到当年海宁遍地塘工的气氛。这是一种以糯米做外皮,鲜肉、豆沙、枣泥、赤豆、桂花等为馅料的糕点。杭嘉湖一带都能见到,通常都称为“方糕”,不过,在海宁,它却有个别名:“李卫眼睛糕”。这实际上是民间叫别了字。真正的名称,其实是“堰兢糕”。得名由来,的确与雍正朝的名臣李卫有关。据说,李卫时任浙江总督,奉雍正命督建盐官海塘。工程紧急,但塘工却进展缓慢,因为筑塘体力消耗极大,按照一般的*粮伙食,官兵到了下午就没有力气干活。后来盐官的一家茶馆老板向李卫推荐了这种很容易吃饱的糕点,于是,李卫每天都将这种糕点送往工地给大家当点心,并取名“堰兢糕”,意思是希望官兵们兢兢业业,努力修好每一段海塘。倾尽一朝的人力物力,钱塘江北岸,终于形成了一整套层层设防、分段隔绝、抢险有备的大规模纵深防御体系。有了这道水上长城,乾隆之后,海宁的潮灾逐渐开始缓解、稀疏。鱼米之乡,似乎已经离潮水越来越远。然而,治理钱塘江潮的千秋事业,到此只能说完成了一半。“贼偷勿算,火烧一半,坍江全完。”这是一句在萧山流传很广的民谚。意思是,遭贼偷不算什么,被火烧了还能抢出一半,如果遇到坍江,那才是彻底完了。正如海宁的溃塘,对于钱塘江南岸的萧山人民,坍江,是一个最可怕的噩梦。水性桀骜。虽然摇摆不定,但大多数情况下,钱塘江北岸是涨潮的冲刷区,南岸是落潮的淤积区,钱塘江主槽总的演变趋势,还是南淤北坍,逐渐北移。而当北岸的浙西海塘最终稳住之后,潮水进无可进,能量无从释放,只能调转方向,咆哮着冲向了南岸萧山的滩涂。尽管因为位于落潮淤积区,萧山历史上的潮汐灾害不及海宁频繁,不过,每一次潮灾,危害都极其巨大,溺死居民动辄万计。如明崇祯元年七月,一次溺死南沙瓜沥人口便达一万七千有余;乾隆三十六年,萧山暴风大雨,江坍,仅龛山一带便溺死数万人。造成如此惨重的损失,固然因为江潮肆虐,但也因为萧山绍兴一带的一种传统习俗——围垦。明清以来,随着钱塘江主槽北移,遗留下的滩涂,对于人多地少的萧山,无疑属于珍贵的资源。南沙这一大块土地实际上就是萧绍农民围垦而成的,截至民国,在今天的南沙大堤以外,已经开垦出了几十万亩沙地。在一张民国三年绘制的五万分之一*用地图上,我看到,在滩涂上围垦出的沙地,已经形成了一片宽约五公里的稠密村落。然而,这毕竟是原来的河道,一旦大风大潮,钱塘江随时可能卷潮重来夺回故地。所谓的坍江,便是指这种围垦出的沙地被潮水重新溃坍。每一次坍江,都是一次家园的彻底沦陷。死者已矣,生者流离,哀殍遍野、满目疮痍。翻阅当时的《东南日报》,民国三十六年萧山坍江,灾民卖儿鬻女,每名少女价值万元法币,相当于一百斤玉米面;民国三十七年萧山再坍江,六万灾民无所归依。据民国政府的不完全统计,自清代以降,萧山累计坍江失去土地,至少在四十万亩以上。然而,“涂涨就开垦,坍江即逃难。”为了生存,萧绍一带的农民,除了继续与江水、与海潮、与老天爷赌命,并没有太多的选择。钱塘江南岸的上空,始终悬着一把雪亮的剑。大江东,杭州正在迅速崛起的新城,被定位为:长三角智慧产业高地、生态休闲目的地、环杭州湾产业创新中心、杭州市城市副中心。甚至上升到了“大江东兴,则杭州兴;大江东强,则杭州强”的战略高度。但很多人不会想到,这座面积相当于萧山全区的三分之一的现代化城市,几十年前竟然也是钱塘江的滩涂。建国之后,党和国家十分重视钱塘江的围垦与坍江问题。人民政府在大力修复、巩固海塘的同时,也着手治理江道,一改历代农民自发围垦,而是经过科学论证,严谨规划,稳固推进。步步为营,萧山人民与钱塘江,展开了争夺土地的最终决战。“老底子,男人们在正月初六都将整装待发,去搞围垦去了,年年如此。初五那天,大多数人家都翻晒小棉被,打个被包,盛好十多斤的一袋大米,还少不了几条年糕,还有一大杯鲞冻肉,足足准备一星期的粮草。男人们则准备土箕,泥钩扁担,还有平肩铁耙,这叫做‘打背沟’的三大件,缺一不可。这已是七、八十年代的事了,那时的号召力是惊人的,从县里到公社,再到大队小队,可谓是‘一声令下,立即行动。’社员们不计得失,不较报酬,只知道是政治任务,都觉得是义不容辞。有一句口号叫做‘老少齐出动,男人不够女人补。’再看钱塘江边,红旗横幅如云飘,广播喇叭声响彻云霄!文艺宣传队,电影放映队,供销社的各种商店,医院成立的医疗队到处都是。县里、公社里、大队里的干部们,各个卷起裤腿,战斗在冰冷的第一线。”这是这是一段参加过围垦的老萧山人的回忆摘录。我是在大江东的临江兵团知青文化园里看见的。除了照片和回忆录,文化园还搜集了很多当时留下的工具,如锨铲、锄头、畚箕、扁担,还有一些知青用过的生活物品,镜子水壶搪瓷盆之类,我甚至看到了一把吉他。大江东这是在向一段热血沸腾的峥嵘岁月致敬:年的正月,数千知识青年或步行,或骑自行车,从周边市县向萧山沙地区域集结。这批当时平均年龄只有十五六岁的少年,用原始的劳动工具和生产方式,在这块滩涂上奉献出了一生最宝贵的青春。“吃的石米饭,睡的白沙滩,夏天大蚊虫,冬天西北风,披星又戴月,满身是泥沙。”潮水来来去去。从年开始,至年为止,萧山本地民众、民工,连同下放萧山的知青一起,历时近四十年,几代人共围垦50余万亩,使平方公里的滩涂变成良田,被联合国粮农组织誉为“世界围海造田的奇迹”。“善治国者,必先治水。”建国之后,南岸围垦的同时,北岸的海塘也得到了彻底的整修和加固,现代科学技术的应用,令古老的石塘愈发坚不可摧。这座原本是帝国最重要防线的石塘,如今已被海宁人当作最独特的潮文化资源,去打造一个集文化、休闲、旅游于一体的“百里钱塘国际旅游长廊”。北岸守,南岸攻。南北收紧,就像一匹烈马,钱塘江终于被套上了笼头。事实上,时至今日,我们已经具备了消灭钱塘江涌潮的能力。就像法国对塞纳河河口的治理,通过修筑顺坝、改变河道结构等方式,从上世纪五十年代开始,它的涌潮已经彻底消失。然而,我们的作法却与此不同。不仅延续了传统的海塘,浙江人甚至在修建每一座跨越钱塘江的桥之前,都进行详细的论证,是否会对钱塘潮造成影响。当我们有能力控制一条河的时候,我们反而更要尊重它的声音。尊重一条河流,就等于尊重我们自己。离开前,海宁的朋友说,带我们看一份只有在钱塘江入海处可见,在全世界范围内也可能是独一无二的工作。丁桥镇新仓村。中午12点20分,一位清瘦的老者准时出现在了江堤上。他手里拎着一个喇叭状的扩音器。“喂喂喂。”他先是低声调试了几句,然后对准喇叭,蓦然提高音量。“喂——潮水,潮水马上要到了!”他是一位职业喊潮人。每天潮上来时,都要到江堤喊话,以提醒人们避开。这是一个古老的行当:在用扩音喇叭之前,他们的警示方式是敲锣。喊潮间隙,这位姓周的老人和我们聊了几句。“这个潮今天要两米多了。”他的普通话并不好懂,喊潮那几句应该是反复训练过的,“它这个潮碰一下,就回去了,要等到第二个潮上来才好看。”说话时,这位将近七十的老人始终眯眼看着江面,目光自豪中带着期待。就像在谈论一个即将放学回家的孙子。(来源:央视十套《一脉钱塘》第七集解说词节选。作者:中国作家协会会员《江南》专栏作家)预览时标签不可点收录于话题#个上一篇下一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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